闷热的暑气弥漫在窦府的每一个角落,蝉鸣阵阵,好似永不停歇。距离窦昭落水,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起初,他满心都是惊惶与迷茫,面对镜中七八岁男孩的模样,满心抗拒,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渐渐接受了这离奇的现实。
这些日子,窦昭静静地养在房里,除了妥娘贴心照料,鲜少有人问津。王映雪倒是派了周嬷嬷来过,周嬷嬷脸上堆满了笑,话语间满是关切,可那眼神里的敷衍,窦昭一眼便看穿了,不过是王映雪的虚情假意罢了。至于父亲窦世英,一次也未曾踏足他的房间,仿佛他这个“女儿”根本不存在一般。窦昭心中满是悲凉,却也更加坚定了要离开这冷漠府邸的决心。
窦昭对着铜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素白襦裙的袖口。想到妥娘所说,自己的父亲在母亲难产之后,根本无心为自己取名,最后自己的名字乃是祖母所取。虽然后来祖母未曾再插手窦府之事,但这个名字,却成了窦昭心底最温暖的印记,也让他坚信,祖母对母亲的遭遇并非无动于衷。
“祖母一生要强,又岂会真的对母亲的遭遇无动于衷?” 窦昭望着镜中苍白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今自己在窦府举步维艰,而祖母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只要能到祖母身边,脱离王映雪的掌控,便有了喘息之机,也能慢慢筹谋复仇之事。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花,开口将妥娘唤了进来。
“老夫人三日后要去万佛寺礼佛。” 妥娘压低声音,眼神里藏着担忧,“寿姑,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窦昭握着妥娘递来的帕子,将帕子轻轻按在唇上,眸光微闪。万佛寺离崔氏田庄不过半日路程,若是能在礼佛时见到祖母,或许就能寻机脱离窦府。他伸手从妆奁底层摸出个小瓷瓶 —— 那是前日借口学胭脂调配,从厨房要来的朱砂混着蜂蜜,又加入捣碎的芍药花瓣,调成与血相似的黏稠液体。悄悄将瓶口对着帕子内侧挤压,猩红的痕迹在素白的绣线间晕开。
妥娘一惊,压低声音问道:“寿姑,你这是……”
窦昭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靠近。妥娘俯下身,窦昭凑到她耳边,低声将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完,妥娘心疼地看着窦昭,眼眶泛红,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叹道:“寿姑,你何故如此早慧?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经历这些算计……”
窦昭握住妥娘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可一想到如今的处境,又坚定起来。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妥娘是真心为自己好,可自己不能一直躲在她的羽翼下。他双眸如寒星般锐利,目光直直穿透眼前的迷雾,神色间满是不容动摇的坚毅。深吸一口气,他缓声道:“妥娘,我并无大碍。身为男子,随着年岁渐长,身形、举止诸多方面,都愈发难以伪装。如今我们身处王映雪的眼皮底下,暴露不过是早晚之事。唯有尽早挣脱她的掌控,我才能保得自身平安,也才有机会为娘亲昭雪,讨回一个公道。我心里明白,此举有很大的风险,可实在是别无选择。每多在这樊笼中滞留一日,便会增添一分被识破的危机,所以,事不宜迟,必须尽快行动。”
妥娘闻言,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转瞬化为欣慰之色,轻声叹道:“寿姑,自你落水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想来是历经此番变故,心智成熟,懂得为自己谋划前路了。只是这一路,荆棘满途,你凡事都得万般小心啊。” 窦昭瞧着妥娘满是忧虑的目光,心中暗暗起誓,定要护好自身,绝不让妥娘再为自己忧心劳神。
傍晚时分,余晖将正厅的青砖染成暖橘色。窦昭裹着月白披风,缓缓走进厅内,而后在父亲窦世英面前缓缓跪下。此时窦世英正坐在雕花椅上,右手轻捻着茶盖,悠闲地拨弄着茶汤,见窦昭进来,眉头皱成了川字:“又闹什么?”
窦昭抬眸,目光落在上位的窦世英身上。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见他,如今的窦世英比前世记忆中的模样年轻,可那眉眼间的薄情却如出一辙,哪怕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见丝毫温情。窦昭内心平静,面上却佯装紧张,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仿佛满心忧惧。“父亲,女儿自落水后,夜里总睡不踏实。” 窦昭仰起脸,眼眶泛红,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模样楚楚可怜,“白日里胸闷气短,连绣花都拿不稳针。听闻万佛寺的香火最是灵验,女儿想去求求菩萨庇佑……”
王映雪莲步轻移,脸上挂着关切的微笑,却挡在窦世英身前,柔声道:“老爷,这万佛寺路途遥远,寿姑身子又弱,恐是经不起折腾。若是受了风寒,反而不好。”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织金襦裙,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看似温柔的话语却暗藏拒绝之意。
窦昭望着王映雪那熟悉的关切面容,喉间突然泛起一阵苦涩。重生后的第一次对视,眼前人眼角眉梢的笑意与前世如出一辙 —— 她总爱在人前摆出这副温婉贤淑的模样,声音轻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可只有重生归来的窦昭知道,这温柔表象下藏着怎样的算计。
前世的自己天真愚钝,将这些虚情假意当作真心疼爱。每当自己想学骑马、习剑,王映雪便会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女子当以温婉为美”;想要结交志趣相投的好友,她又会皱眉叹息,劝诫 “择友当慎,莫要失了体统”。甚至连日常穿衣打扮,都要按照她的喜好来。那时的自己,竟还天真地以为这是母亲的关怀,满心感激地将这些束缚当作教诲,直到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才看清这温柔背后竟是断子绝后的毒药,一切都是为了给她的女儿窦明铺路。
此刻,窦昭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母亲,女儿真的害怕。最近夜里总被噩梦惊醒,冷汗湿透衣衫。” 窦昭暗自咬牙,王映雪,你前世凭花言巧语诓骗我,今时今日,我看你还能装到几时!说着,他偷偷瞥了眼王映雪的神色,见对方不为所动,突然握紧拳头,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而且,女儿也怕把病气过给明妹妹。她年纪小,若是被女儿连累……”
提到自己的女儿,王映雪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窦昭见状,心中一喜,知道戳中了她的软肋,立刻剧烈咳嗽起来,将藏有假血的帕子按在唇边,再抬起时,帕子上已布满刺目的 “血迹”,声音也变得虚弱无比:“母亲,女儿实在撑不住了…… 若不去万佛寺,恐怕……” 他一边咳嗽,一边在心里冷笑,王映雪,看你这次还怎么阻拦我。
窦世英抬眼望向女儿,见她面色如纸般苍白,毫无血色,恰似一朵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残花。再瞧她手中帕子,那斑驳的 “血迹” 刺目惊心,瞬间,赵谷秋临终时气若游丝、形容枯槁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窦世英只觉心口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疼得他险些喘不过气。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将手中茶盏重重朝桌上一放,盏身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在这略显寂静的屋内格外突兀。他提高音量,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够了!看看寿姑如今病成什么样子,不过出去走走,去去又有何妨?”
王映雪盯着窦昭手中的血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既然老爷做主,那便让寿姑去散散心。只是路上可得仔细照料,莫要累着了。” 她低垂眼眸,心中暗自盘算,这路途遥远,一路颠簸,以窦昭如今孱弱的身子骨,指不定病情会愈发严重,如此一来,倒也省了自己诸多心思与麻烦。
窦昭抬起头,露出感激的神情:“多谢父亲!多谢母亲!若此番能得菩萨庇佑,女儿愿长斋三月,为父亲和母亲祈福。” 起身时,他小心翼翼地将帕子收好,心中暗松一口气,这第一步总算成功了。那单薄的身影在烛光中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当窦昭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帘之后,他原本低垂的眼睑突然抬起,眼中的柔弱与悲戚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冽如冰的寒光。他挺直了因 “病痛” 而佝偻的脊背,步伐也变得沉稳有力,先前那副病弱娇怯的模样荡然无存。此刻的他,像是褪去了柔弱的外衣,显露出内里坚毅如铁的灵魂。
三日后,晨光熹微,窦昭在丫鬟婆子的伺候下,身着一袭素净的罗裙,外罩浅青色的披风,身姿轻盈地登上了马车。甫一落座,迎面吹来的风裹挟着夏日特有的燥热,带着几分慵懒与黏腻,扑在她的面上。窦昭抬手,轻轻掀开那绣着花鸟图案的窗帘一角,目光透过缝隙,望向窦府那高大威严的朱漆大门。只见门上的铜环在日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随着马车缓缓启动,那朱漆大门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拉扯,逐渐变小,直至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窦昭心中五味杂陈,在心底默念:“我终究是要离开这樊笼了。”
马车的车轮沉重地碾过青石板路,每一下滚动,都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命运奏响的序曲,引领她迈向未知却满含希望的新生。
而在他身后,窦府的门廊下,王映雪身着华贵的织锦长裙,仪态端庄地伫立着。她面上挂着慈母般的担忧,眉头微蹙,眼神里满是关切,紧紧追随着远去的马车。微风吹过,撩动她鬓边的发丝,手中那把精心绣制的团扇,被她不自觉地捏紧,指节泛白。就在马车彻底消失在街巷尽头的那一刻,王映雪眼中阴鸷转瞬即逝,她嘴角微微勾起,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婉的模样,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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