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失踪,只剩这个卷轴?”
这几天,为了推算出城中三吉门的位置,沈昀整日整夜地待在房中,几乎没露过面。沉昭的传音将他叫出门时,还看见几尾金色的游鱼与赤色的巨鸟从他身体中穿梭过。他未觉这些灵形的顽劣,接过沉昭递给他的带血卷轴来回翻看。
事发突然,沉昭回来时只简单同他说了天一宗修士的离奇失踪与卷轴的来历,其余猜测还没来得及告知。
沈昀的反应同沉昭一样,他运转灵力间,手已经跟着探入卷轴。盯着卷轴上突然出现的手,沈昀忖度片刻,道:“这卷轴已经不能用了。”
听到沈昀这么说,沉昭跟着他一起看向卷轴:“不能用?”
灵力注入以后,这卷轴是可以激活的。沈昀这个意思,是卷轴出了什么问题?
沈昀眉头拧在一起。
为了避免面容相似给沉昭带来的困扰,他离开北地时便一直以灵器变幻面容,眼下这张脸与他原本的模样只有三分相似,少了几分盛气姝色,更添一身书卷气。皱眉沉思时,像是凡间书院的文秀书生。
又摸索一番了卷轴,沈昀抬眸对沉昭道:“姐姐知道阵法与炼器的关联吗?”
沉昭对炼器知之甚少,也很少动用灵器,听他这样问,道:“我只清楚炼器时会融入阵法。”
沈昀脸上浮现浅浅的笑,道:“炼器本质上就是将阵法稳定刻入炼制成功的器中,制作卷轴的人很聪明,带有空间能力的灵器制作难度太大,无法大量生产,所以她选择用卷轴实现‘容人’这一能力,与人接触的面越大,空间越稳定,但是这个卷轴,它里面烙印下的空间阵法已经被毁掉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太清楚,沈昀停顿了一下,重新道:“姐姐应该看得出来,这个卷轴的用处是隐蔽身形,还有一定的防护能力。卷轴里有多个阵法,最主要的阵法提供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小型空间,另一个阵法覆盖了卷轴整体,可以以力卸力,一个是传讯阵,最后一个是储灵阵,负责为前三个阵法提供灵力,现在这个卷轴卷轴里,传讯阵已经彻底损坏,空间阵法损坏了一半,但是防护阵法仍在生效。”
沉昭明白了他的意思,卷轴的阵法是从内而外被破坏的,相当于一块石头外壳还是完好无损且坚硬的,但内里已经被挖空了。她目光转向卷轴,凝重道:“你能做到吗?”
“我没办法在不破坏防护阵的前提下做到这点。”沈昀摇头,神色严肃了一些:“天一宗招惹到了什么人?”
沉昭嘴唇翕动,用口型对沈昀说了那两个字。
沈昀脸色变了变,忍不住追问:“能确定吗?”
“十有**。”沉昭看着卷轴,问:“能根据血找到那两个人的下落吗?”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沈昀能够用阵法查看她的过去,那现在有了更贴身的物品和血液,应该更容易找到。
沈昀与沉昭对视……与带了菱纱的沉昭对视,眼珠往旁边偏了偏,心虚之色溢于言表。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昭平静问:“怎么了。”
“当初那个阵法,只能用来查……其他人的话,只能查看几段间断的画面。”沈昀遮遮掩掩。
沉昭懂了,只对灵族管用,对普通人效果不好。但是这个线索不能断,她不太想放弃,道:“没事,能查到什么就算什么。”
见沉昭坚持,沈昀轻点半空,抽出一支笔,在卷轴上勾画起来。阵法很快完成,沈昀收了六道笔,犹豫了片刻,隐晦问道:“如果真的在城内,姐姐可有把握?”
二人都清楚沉昭肩负的职责,铲除八苦是重中之重,高于一切事项,包括营救槐安与拯救飞虹城百姓。
八苦相遇,也只有彼此吞噬这一条路。
沉昭低声道:“八苦能力太过诡异,如今我在明它在暗,尚不清楚它的能力是什么,只能按兵不动等它露出破绽。”
“我会加快推演吉门位置的。”这种场合沈昀帮不上忙,只能努力做好准备不让沉昭分心。万一真对上了,城中百姓早早离开,也避免了病苦拿百姓要挟沉昭。
“不必太辛苦。”沉昭没有忽略他脸上的疲色,布阵同样需要高度集中精力,此时耗费心神反倒不好。
沈昀乖巧答好,剔透的眼睛满是笑意:“我知道分寸。”
沉昭还想叮嘱他多休息一下,但在开口的一瞬间,像是有一只手忽然攥住她的心脏狠狠收紧,剧痛让沉昭霎时失声,她捂着心口,不顾疼痛冲入沈昀房间,从敞开的窗中探出身子。
自从封城以来,飞虹城的天光也像是被这道阵法阻拦在外,没有光与人声的城一直死气沉沉,但现在,疼痛模糊了沉昭的视线,白色的火光一点点地飘起,从旅馆下的那户人家开始,如燎原之势一路蔓延开,短短三息,就已经扩散到了沉昭视野的极限边缘。
稀稀落落的嚎哭像荒原上的鬼魂,无孔不入地钻入沉昭的耳中,她嘴唇白得可怕,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后,一把扯下了盖在眼睛上的菱纱。
伴随着这嚎哭,又不知从是从响起来了幽幽歌声,飞蝇振翅似的童谣如同黏稠的蛛网落在皮肤上,激起密密麻麻的异物感,直教人后背发寒。
“勿惊仙,抚顶受长生,夜夜啼哭人不归。
莫逐燕,孤燕终高飞,云行千里不复回。”
沈昀也听到了这内容诡异的童谣,他走到沉昭身边,扶住因为心脏传来的阵阵疼痛而直不起腰的沉昭,惊疑不定地探向她的脉搏:“姐姐!”
尽管沉昭的脸色白得像已经流尽了血,但是她体内灵力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转,根本查不出问题,他只能为她渡入灵力试图缓解她的不适。
沉昭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她不知道这无缘由的疼痛是因为什么而来,只能大口喘息来饮鸩止渴。身体适应了疼痛以后,眼前的模糊慢慢重新回归清晰,沉昭抬头看向窗外,看见如夜星般闪烁的光。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白色的灯笼,点连成线,线连成面,火光交织重叠,钩织出一片虚假的明昼。然而,在这白色火光之下,曾经被沉昭强行清理过一次的暗色浊气似河中沙砾般浮动。
姐弟二人关注窗外景象时,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沈昀房间的门口。
沉昭第一时间感知到来人,握着手上菱纱冷冷望过去。
言午长身玉立,脸色却是少有的冷肃,他看着沉昭苍白的脸,沉默片刻,说:“易灵宝失踪了。”
死一样的寂静中,沈昀担忧地看向沉昭。因为宽大衣袍的掩饰,除了沉昭过于惨淡的脸色,整个人与平时并无区别,但衣袍之下,沉昭的手臂已经因为太过紧绷而生出一阵阵颤抖。
言午心思深沉,沈昀不敢赌他暧昧不清的立场,刹那之间他做出决断,沉昭的异样不能被言午发现,得想办法把言午糊弄过去。
他怨怼地横了一眼言午,学着沉昭冷淡的模样,一点也不客气道:“你们二人不是自有打算吗?就没想过她是找到出城的方法自行离去了?你自私,不愿意插手城中百姓的死活,想要一个人离开,就不准她也自私,不准她同样不管你死活?”
言午猝不及防直面质问,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给出答案——他看向了沉昭。
与沉昭合作以来,虽说两人想法常常相左,但沉昭从没有主动打破过这份心照不宣的平和,言午也很喜欢沉昭为人处世时恰到好处、从不说破的分寸,但是现在,沈国名义上的继承人、沉昭的弟弟沈昀这样尖锐地撕下了言午伪善的面纱。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言午呼吸微窒,他惶然于自己这可笑的心思。一个粗制滥造的劣等品,居然想要在明熠生辉的奇珍面前,保留住最后一点体面。他唾弃自己,却又忍不住观察沉昭的态度,可沉昭面色冷凝,眼睫低垂,没有看他,也自然没有看到他这狼狈的反应。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那点心底的小小涟漪很快被压下去,他神色黯淡,对着沈昀勉强笑了笑,一点也不含糊地为自己开解:“沈昀太子,我知道你对我的行事多有不满,只是人大多数时候都身不由己,我生于一个并无亲情的环境,为了活下去,就需要抛弃对我无用的东西,亲情、友情、自由甚至尊严。所以,对于我而言,我只是做出了一个最有利于我们的选择。”
言谈间,他重新看向沉昭,恳切道:“就算沈昀太子厌恶我的为人,但易灵宝是我的朋友,也是沉昭姑娘的朋友,她受我所托去拜访那两位天一宗修士却下落不明……”他本打算提及易灵宝对沉昭的重视,以此让沉昭态度软化,但还没来得及铺垫,沉昭已经神色怪异地开口:“你说什么?”
不仅沉昭,连沈昀的表情都不太对劲,言午敏锐地察觉到沉昭二人掌握了一些他所不了解的信息。
言午的神色已经在短短时间内变换了数次,还未说出口的话被他咽下去,又重新组织了言辞:“她去找过天一宗的人。”
窗外的天色被灯火照得近似白昼,背着窗站立的沉昭的面容本应该是晦暗不清的,可一点点蓝色在她眼睛里燃烧,并不耀眼的涧石蓝让言午想起一句诗。
试抚孤琴动山响,方知水石两无声。
言午在想什么沉昭并不清楚,但也不在乎。她更在意言午透露出来的消息,呼出一口气缓解了一番疼痛以后,沉昭哑声道:“我刚刚从天一宗弟子落脚的旅馆回来,那两人都失踪了,房间里都是血迹。”
言午沉默。
他的沉默在沉昭预料之中,不过也可以排除一点,言午大概率不清楚城中出现了病苦。
但是……沉昭侧头看向烛火明亮的城池,沉昭试着探查究竟是谁在吟唱歌谣,但从未停止的歌声始终若即若离,这对于五感灵敏的修士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沉昭只想得到两个解释。
一是唱歌的人修为远超沉昭等人,二是它也有完美隐藏自己气息的能力。
而那声音不辨男女,沉昭无法分辨出歌者的身份,她在飞虹城待了两年,虽说鲜少离开四海武馆,但从没在孩子们口中听过这个童谣。
勿惊仙,抚顶受长生,夜夜啼哭人不归,歌词乍一听像是唱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得到了仙人赏识,被带走以后父母的哀恸。可第二句又该如何解释?
莫逐燕,孤燕终高飞,云行千里不复回。
是孩子对父母的叮嘱吗?
沉默的时间太久,烛火晃了一下,沉昭闭上酸涩的眼睛,疲惫地重新将菱纱绑好,吩咐沈昀:“不必分心,这件事我来负责就好,三吉门需要靠你开启。”
沈昀张嘴想说话,但最终还是没有将担忧与关怀说出口,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在此之前,休息只会让事态发展得更加严重。见他点头,沉昭走到言午身边,道:“把大家都叫过来吧。”
试抚孤琴动山响,方知水石两无声。——《栖贤涧石歌》
这句特别符合沉昭和言午的关系:“试着弹奏孤琴惊动山响,才知水石原本都无声。”
奏琴想要得到回应的言午,和从来无声的沉昭,他们俩一开始就是错位的。[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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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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