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津南把袖子放下，看她这规避动作，并没多言，只是心中苦涩。他依在她身旁，轻声唤她，“窈窈。”
孟少央心里一颤，抓住衣袖的手不明显的缩紧，眼中闪过一抹晦涩。
烛光灯影幢幢，这是娘子们照顾官人的地方，内置熏香惑人，连着空气都是女儿家的芬香，实在不是悲春伤秋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孟少央站起身，并不直看旁边的人，反而还是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她出不了声，倒省了不少口舌，只是不免对方心切急躁。
见贺津南又要急躁来扯她，她才望着他的眼点了点喉咙，比了个无法出声的手势。
她一边比划一边察看面前人的反应，手不自觉就越来越着急，少央比同龄女子要高一些，身子本来也不纤瘦，少时照顾母亲时甚至还有一身蛮劲，但多年的好养比不上这一年来繁忙和被捕时饥肠辘辘消瘦的快。
如今可以说是瘦骨一身。
小小的一个人，连说话都出不了声，穿着粗布衣裳却挡不住那张清丽动人的脸让人怜惜，如今更是委屈的眼眶红通，眼尾点缀着一抹盈光，直接死死扼住贺津南那温热震动的心脏。
孟少央看见贺津南闭上了眼，而后转过身去背对她，她喉咙又是一哽，这下连抬手的力气也消了。
她垂下眸子，手蜷缩成拳，像下定某种决心是的，抬脚要出去，却被一大手又一次攥紧了手腕。
贺津南道：“窈窈，我带你走。”
一直形如空气的钟启元在外着急跺脚，形形色色的人结伴而过，无人在意他一个小虾米的存在，但不妨碍他自视甚高，觉得身上已经沾满了粘腻的唾沫星子。
毕竟鄙人乃是一才子，文采不够相貌来凑。
他实在是站不住了，一抬手推开了门，见到在门口拉扯的两人又瞬间瞪圆了眼——想他一个冰清玉洁的翩翩公子，除了自己阿母小妹都没跟姑娘家说过一个手掌的话。
却见他熟知的那位风流倜傥的兄台此时正搂着刚被他强拽过来的娘子，而娘子还欲哭未哭。
钟启元：“……”
他心一动，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
钟启元嘿嘿笑两声，“……贺兄，时候不早了，要不…我先行一步？”
孟少央挣开贺津南，径直走进里屋屏风后。
钟启元一瞧，果然坏事了，他虽有自己的准则标杆，但不会以己束人，这等遭人厌的事平时他都躲得远远的，今日却犯了规。
他踟蹰怎么开口，贺津南先答了。
“再等会，我跟你一起回去。”
这倒是出乎意料，弄得钟启元不明就里起来，不过未再多言。
孟少央从屏风后出来，拿过来一张宣纸，上面墨痕未干，是她刚刚手写的。
不过两句话，却清楚明了的交代了这两月内她的辗转遭遇，令人窒息。
——一月前谢家检举控告阿父贪污公款，阿父被下狱，行刑前将我托付给一个公子，但中途公子不见了。
有一赌场的牙人说他赌输了银子，拿我来抵，牙人便把我辗转卖到京城，中途我得了温病一直未治，后来嗓子就发不出声了，我到此地已半月，如今是楼里的作鬟。
贺津南接过纸张折好放进衣袖，并未去看内容，而是盯着她，偏圆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双瞳孔里仿佛有雨后水洼射影的宏霞，看的人心跳加快，热热的。
贺津南道：“相信我。”
夜半曲乐已歇，楼中人多已散去，剩下的都是些寻快乐的主，这会正开始。
他喉咙动了动：“等我来救你。”
看着孟少央依旧平淡无波的眸子，那如针头扎心的痛又上来，他其实是不敢看纸上的内容，怕到了已经无法解决的地步。
最后他又许诺一句：“三天内。”
他的承诺是可信的，至少少时相伴十载从无失信之事，孟少央掐紧手心的指甲松了下来，目送他离开。
孟少央和贺津南的缘分要从十年前说起，那时孟少央还是个有娘的小女娘，每天就是爬爬院里的木兰树，陪娘绣花鞋。
在那漫雪连天的日子，门外响起了车轱辘声，很突兀新奇的声响，这便是贺津南搬过来那天。孟少央开了条门缝偷看，看见一宽大粗人架着马车，车帘微晃，漏出了里面一锦衣玉带的少年。
贺津南模样长的俊俏，一下就让孟少央记住了。
而他家中说来也奇怪，除了那个高大雄伟的兄长再无他人，那个兄长唤志久，在赵洺县只呆了一年，便也不见了。
贺津南比孟少央长两岁，算是在十一岁那年便独自照料自己，也是在这一年柳氏柳央病重，孟少央与贺津南结识。
许是脾气相投，两人在县学时就成了伙伴，刚开始是孟少央主动找他，与他在一处坐着，说上两三句玩笑话，要是他不接，她也不说了，两人就在一处坐了小半天。后来也没注意到底谁改变了，两人就默认约定好般一起上下学，这一定就是六年，贺津南也从县试，府试一路考到如今的会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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