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大人。”树下的人影动了动，似是转身面向了他们。
江东元欲走近些，雨横拉住他的胳膊：“大人离席许久，恐王上怪罪。”
江东元踌躇间，桓其再次开口：“江大人可还记得此处。”
江东元推开雨横拉着自己的手，朝那片阴影走去。站在空地中央的雨横被月光笼罩，他看不见树下那人的神色，但被人以恶意注视的感觉令他十分不爽。收回僵在半空的手，雨横没有跟上去。
离得近了，江东元才注意到桓其今日穿得十分随意，以参加宫宴的标准来看，是不得体的。明明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才对，此时江东元想起上座那个空缺的位置，恍然那该是桓其。
“看，那里还断着呢。”桓其没有看他，抬头盯着一处。
江东元也仰头，那处断枝上有层薄薄的积雪。
“那时我被吊在这里，也是这样的雪夜，真的好冷。”男人声音很轻，缓缓说着，江东元竟从中感到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还好有你。”
桓其转身，面对江东元，江东元惊觉，从前矮他许多的孩子如今也需他仰头才能看清面容了。江东元嘴中呵出一丝雾气，唇角微微上扬，他避开桓其的灼灼目光，再去看那处断枝：“把殿下吊在这里的人，不是都被殿下杀了吗。”
桓其轻笑，并不否认。那件事后，江东元被江忘送回东洲养伤，对于京都里发生的事也只是略有耳闻。只知道那几年王上陆续死了几个孩子，或溺毙，或中毒，总之死相凄惨。一一报上名讳，江东元发现都是曾欺辱过桓其的王子公主。
“他的孩子太多，太吵。”桓其动了动身，凑近江东元几寸，抬手拂去了他肩上的落雪。江东元没躲，于是桓其挑起他一缕黑发绕在指尖，“冷吗？”
今夜的桓其变了个人般，嗓音柔柔，似乎那日与江东元冷眼相对的人并不是他一般。恍惚，江东元又看见了那个一直跟在身后，只要转身就能看见的少年。
“原来十一弟与江大人在此啊。”
众多脚步冗杂而至，身着黑袍的男人被宫人簇拥着，衣衫上的蟒纹彰显了他的身份。灯光逐渐照亮此处，雨横侧身让开。江东元闻声看去，抬手向那人行礼道：“太子殿下。”
桓其并无动作，与桓复目光相撞，满是冰冷。桓复也不急，似乎十分有耐心，只是他不开口，江东元行礼的手就不能放下。深冬的夜十分寒冷，江东元裸露在外的手逐渐变红，因动作而敞开的披风中热气逐渐消散。
“太子不去王上座下装孝子，来此作甚？”不是王兄，也不是君父，桓其对他们的称呼就像他并不是一位王子。
话间，桓其按下江东元行礼的手，侧身将他的披风拢了拢，江东元看见，他对自己笑着。
桓复见此，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之前听闻，江大人与十一弟多年不见，关系不比从前，如今看来都是谣传。”
“是不比从前。”桓其往前走了几步，挡在江东元身前，同时挡住了桓复打量江东元的目光：“但总比太子殿下与楼月哥哥的关系亲厚。”
听到那个称呼，江东元浑身一僵。
“楼月……哥哥？”桓复呵呵笑起来：“十一弟从前就欠缺管教，又常年在边关，今日本宫也摆摆兄长的架子。”
桓复也向前走了几步，与桓其的距离拉近，四目相对，二人脸上均无表情。
“十一弟可知你这声楼月哥哥会害得他死无葬身之地，你身为王子，却唤外人为兄，不过也是……”桓复扬起下巴，“你害他害到如今境地，也不差这句，哥哥了。”
桓其一双好看的眼眯起，他本就男生女相，此刻那张过分漂亮的脸更是犹如鬼魅，他嘴角上扬起一个几乎是诡异的弧度：“是吗？我有害过……”
“楼月哥哥吗？”桓其转头，看向江东元。
桓其身后，是桓复那张十年如一日经久不变的假笑，他本是出来透气的，能遇见桓其算惊喜，可遇见桓复不是。
江东元垂下眼眸，挡住眼底翻腾的情绪，避开二人的话题，掩唇轻咳：“臣出来许久，既然在此遇见二位殿下，不如一同回去？”
桓复垂脸摇头低笑两声：“看本宫这记性，江大人向来身子不好，本宫还在这里耗着大人，是本宫不是了。”
“殿下言重。”说着，江东元又要作揖。
桓复抬手制止：“本宫刚出来不久，不如大人先回去吧。”
“那便多谢殿下了。”江东元说罢便抬脚离开，路过桓复时却被人拉住胳膊。江东元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只见桓复从袖中拿出一个做工精巧的手炉来递给他：“天冷，楼月注意保暖。”
江东元迟钝地眨了下眼，但还是接过手炉，道了谢，头也不回的离开。
江东元走后，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高涨，压的众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桓复长了张同元王后相似的脸，笑时显得格外平易近人，偏那双丹凤眼却是常睥睨一切的。此刻看着桓其，也是如此。
桓复吹了吹指甲，似在讨论明日是什么天气般轻松：“桓其，本宫从前没杀了你，是本宫失误，如今不会了。”
桓其眼睛紧紧跟着江东元离去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转角再看不见，才转动眼珠看向桓复，一阵冷风吹过，掀起他垂落在额前的碎发。
“这话，同样送给太子。”
宴席还在继续，江东元的离开与回归都没有任何人过多注意，上座的桓柯阳似乎喝了不少，举手间身形摇晃。殿内温暖，但江东元还是缓了半晌才觉得没那么冷了。他脑袋有些乱，乱在桓其那声楼月哥哥。
不多时，江东元再回神，发现太子与桓其都回来了，桓其的出现才是真正让众人关注的焦点。
一曲毕，桓柯阳掀起眼皮，看见座下的桓其一笑：“枕弦来啦？”
桓其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自顾自地喝着酒。
对于他这般态度，桓柯阳也不恼，他今日脾气格外的好：“说来，十一王子也到了该婚娶的年纪了，可有哪家相中的小姐郡主？”
众臣霎时惊醒，连醉酒的几位都被吓得醒了酒，目光偷偷看向上座的桓其，都在内心祈祷。
桓其只是淡淡扫过众臣，将他们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片刻，他道：“儿臣残破之躯，就不祸害别人了。”
听他这样说，众人松了口气，想着，还好，还好这位杀神还有自知之明。
桓柯阳却摇摇头：“你如今战功赫赫......”
“君父若非要为儿臣指婚。”桓其倏地提高音调，打断桓柯阳。众臣方才放下的心又提起来，谁知下一秒，桓其说出的话却令他们几乎石化在地。
“儿臣倒是倾慕左相大人已久了。”
殿内一片死寂，就连桓柯阳也看着桓其，目光幽深。
半晌，一道笑声打破沉寂，桓复像听到什么绝世笑话般，又笑了会儿才道：“我国向来民风开放，十一弟此等喜好也不算什么奇事，只是……”
桓复摇晃着酒杯，戏谑地看着桓其：“十一弟不知道吗？江大人已经娶亲了啊……”
桓其闻言，看向江东元，与人对视，江东元从那双浅淡的眼中看出几丝茫然，转瞬即逝。
“是啊，江大人早些年在东洲养病时娶了亲，说来夫人还是……”桓行也乐得看桓其笑话，话说到一半对上自己母妃警告的眼神，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哎呀，罢了罢了，你还年轻，不急于一时。”桓柯阳挥手，田公公在旁笑呵呵打着圆场，又听众臣说了些恭维的话，随着舞姬上场，琴声悠扬，席间又恢复一片热闹。
只有桓其，他依旧看着江东元。那张向来白皙的脸上没有丝毫杂质，金白色眼睫上下眨动，随着眼前的舞姬挥动衣袖，一片淡粉色纱帛飘过眼前，阻隔了二人视线。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张漂亮的脸上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悲伤。
江东元握紧酒杯，杯盏繁复的纹路硌在他掌心，指尖微微泛白，莫名地，江东元觉得很累。这种疲惫是后知后觉的，他后知后觉，为了走到今天，为了达成目的，他几乎一刻都不曾停歇。
十一岁，第一次到京都。主城大路上铺满了青石砖地，马车走在上面平稳非常。街边的高楼木樑皆雕刻着繁复的纹路，寻常酒家如此，王宫又会怎样奢华?
那时傅枫荷的身子还没有十分衰败，她牵着江东元的手问他：“元元喜欢京都吗？”
“喜欢！”毫不犹豫，江东元回看傅枫荷的眼睛闪着光。
傅枫荷笑着，又问他：“那要是，要你一辈子，都在这里呢？”
江东元把头探出窗外，继续欣赏那些他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不要，这里不是我的家。”
车内，傅枫荷同江忘对视，悄悄红了眼眶，江忘把妻子抱进怀里，手摩挲着她瘦弱的肩头。
从小在东洲被所有人呵护着长大的江东元，就连自己也以为，平安顺遂，百事无忧，便是自己的一生。
双洁哈，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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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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