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头拦住崔寒烟。
他坐于马上,于高处看萧蕴,一脸漠然,脑海中却想起昨夜的事。
在那之前,恶战中,珠珠一直在他身后。
打架当然是狼狈的,满头满身血污,再不是平日里整洁雅致的样子,却也是无可奈何。他尽力不让敌人死的太过难看,小猪猪胆子小,会怕。
直到他终于得以喘口气,一回头,她正定定地望向远处,跟着一同看过去,心里一沉,那边是她喜欢的人和身为他妻子的人,在旁若无人地演绎生离死别,就像一对恩爱眷侣,珠珠目不转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寒烟觉得,珠珠定是早已经知道了萧蕴对陆狸的想法,她的眼角悬了一颗泪珠,晶莹的一小团,眼泪破碎在他手心,残余的泪痕被轻轻抹去,她抬眸看他。
崔寒烟说:“看我多洒脱。”
报应来的很快,夜晚里她就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屋内萧蕴陪着陆狸,在干什么不得而知,屋外一弯浅淡勾月下。珠珠劝他看开。
“陆狸他很在乎亲情,他说过,他对我是如此,对萧蕴这个小外甥女就更是如此,他绝对没有那个心思,你不要多想。”
崔寒烟不说话。他只觉得珠珠可怜,陆狸他凭什么?他简直坏透了,伤害了珠珠,还反过来要让珠珠替他说话,说她都不信的话。
“真要一直陪着他去北境?”他问。
“对啊。”珠珠回头看了一眼,“我找到他不容易,你跟公主好好的,他才放心,我也才放心。”
她笑:“你看我多洒脱。”
洒脱?
果然如他所料,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耳聪目明的小姑娘心思干净清澈,弯弯绕绕一点都逃不过她的眼,她只是不愿意让人为难,宁愿伤害自己。
可他不忍,萧蕴和陆狸都是伤害珠珠的人,反过来说,应该是他才对,他没有把住萧蕴的心,才让她到处撒欢惹祸,后患无穷。
对于萧蕴,折腾了这么久,他累了。
她放弃一切拥抱陆狸的画面唯美又哀伤,却会成为他后半生挥之不去的噩梦,在往后每一个亲密的时候提醒他,她不爱他。
他不是穷凶极恶,不该如此自虐。她想干什么,想跟谁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都随她,想跟陆狸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陆狸如何抉择是他的事,她自作自受。
崔寒烟退场。
眼前,萧蕴正伸展双臂,一脸不肯屈服,马换了个方向想走,她再次挡住,逼他下来,崔寒烟身后的随从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悄悄驱马后退。
“下来。”她盯着马上的人。
崔寒烟皱皱眉:“让开。”
萧蕴也没什么好气:“别让我说第三遍,给我下来!”
路上有摆早市的商贩,也有路过的行人,见此俱是莫名其妙,干脆聚在一旁看戏。
崔寒烟移开眼睛,忽然笑了,不知道是嘲笑自己没出息,还是笑她不顾体面。他接受她的威胁,从马上下来。
出来的太着急,萧蕴未梳洗未换衣服,只在昨夜睡觉的单薄衣裙外随便裹了件外衣,长发垂下,立在冬日的街头冻得瑟瑟发抖,崔寒烟眉头愈紧,解开自己的墨色披风,过来披在她身上。
萧蕴偏不让他穿,他绑好系带她解开,披风掉落,堆在脚后跟处。崔寒烟无奈,蹲下身捡起来又给她穿,她还是不肯好好穿上,又如此般扔在地上。
“你再生我的气,总是不该不顾你自己。”他实在是没办法,“你若是病了,陆将军会心疼的,他都那样了还得操心你,你忍心吗?”
提及陆狸萧蕴瞬间变老实,任他把带子绑好,崔寒烟转身要走,手被拉住。相似的场景在不久前发生过,只不过那时候是他求着她不要离开,而她根本不听。
他想松开,萧蕴死死拽着,不许他放开。
“你这又是何必?”崔寒烟看着她紧抓不放的手,敛住眸间的失落,口吻平淡,“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吧!”
萧蕴不说话,就是不放。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她一边放不下陆狸,总期望陆狸多看她一眼,一边知道他要走,又放不下这段婚姻。
结成婚姻不容易,都已经走到现在,生了感情,轻易放弃太可惜了,且事关两国邦交,更不可擅自做主。
或许她该承认自己是个坏人,因为知道陆狸怎么也得不到,因为崔寒烟在手边,他很听话很好打发,她还是想留下他。
是昨日的事极大地放大了她的自私心,既然没死成,她越发贪婪,什么都想要,然而她忘了,这是个人,不是养的小猫,他很正常,有脾气,也有傲气。
天下起小雨,阴冷潮湿迅速开始蔓延,比起看戏不如回家抱暖炉,围观的路人们收了摊,纷纷散去,街上对峙的人却不肯就此作罢。
“萧蕴,下雨了……”崔寒烟提醒她,“我真的该走了,我大哥的尸身不能放太久,路途很长,我还要赶路。”
“你恨我!”萧蕴吐出一句,他表情未变,说不是。
“我不恨你,只是……”崔寒烟语气微顿,欲言又止,随从们立马听出来,哄地先跑走了,到前面去等,给他留下一件雨笠。
雨笠搭在马背上,没人动,雪莲拿着买好的伞过来了,不知道该给谁打,犹豫了一瞬,大胆起来,把伞打开塞给崔寒烟,又推到萧蕴头顶,强行让他给她撑伞,试图缓解气氛,自己躲到远处不敢过来打扰。
崔寒烟执伞,萧蕴在伞下冲他仰起脸,面颊上是滚落的雨珠,抓着他的袖子,分明是不舍,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想留下。天真又残忍,可爱又可恨,这两个词用在她身上真是无比合适。
“只是什么?”她追问。
“我不恨你,只是你杀了我大哥,我必须得回去处理事情,可能不会再回来,我亦不愿意你再跟我奔波受苦,遭遇伏击追杀,没了陆狸谁来救你?也不愿你受我族人指责,公主还是留下吧!”
“我不!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她坚持着,满满都是对他的信任。
“够了。”崔寒烟说,别开眼睛,怕自己会动摇,“公主殿下不要再这样看我,我们云曲虽然不大,却也是有道德的人,不是土匪强盗,干不出违背人伦的事。”
“违背人伦?”萧蕴念了一遍,眼睛猝然睁大,“你觉得我在逼你,我没有非要让你替我背负杀人的罪名,我自己会承担,堂堂大晏公主岂会藏于人后!绝对不会!”
“承担?你如何承担?让我看着他们杀了你?还是我亲手杀了你?还是你我夫妻一体,杀人偿命一起自裁?还是我们厚着脸皮承受千夫所指?”他苦笑,意识到自己不该再仁慈,她就是吃准了这一点,而他可以全部丢掉,“不要再发疯了,况且我没有爱好把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强留在身边,这很没意思。”
“我喜欢你的!”她脱口而出,委屈撇嘴,“真的!崔寒烟,我们走吧,我信你,我们回去云曲看你母亲,若你走不了非要留下,我陪你,我们就留在云曲,好不好?”
崔寒烟却并不开心,他抬手抹抹她湿漉漉软乎乎的脸蛋,收回手,硬下心肠,说:“你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带你走?我又不爱你!”
萧蕴愣住了。
崔寒烟眼角拉出一抹长痕,萧蕴看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他对她说:“我有一见钟情的姑娘,第一眼见她我就爱上了她,她是山间的精灵,天地间的一颗宝珠,单纯善良,可是迫于大晏的权势我不得不放弃,同你成婚,我试着喜欢你,只喜欢你,可是我发现我只是喜欢你的权力,这样的虚情假意,我自己都受不了,你真想要吗?”
萧蕴手指一松,咬住嘴唇仍是不肯信,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她不傻,怎么看不出真心假意来?可……说到珠珠眼里就有光芒,落到她身上就瞬间全没了,由不得她不信,他说的全是实话,他不喜欢她。
“你是最尊贵的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拿掉这个身份,你还有什么?”崔寒烟声如利剑,袖子自她手中用力抽出来,一剑一剑刺向她,把往日里温柔恩爱的面纱全都揭开,底下放满蠕动的蛆虫恶心她,“萧蕴,你虚伪,自私,傲慢,无礼,野蛮,嗜血,目中无人,对感情不忠,对朋友不义,放在人群里,你与普通人又有什么差别,甚至比不上他们,你什么都不会,这世间也就只有陆狸眼瞎把你当成个宝贝,而我们口中说爱你,你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吗?”
一句一句砸过来,萧蕴只想堵上耳朵,上嘴唇都在发抖:“你……你的意思是,她善良我坏蛋,你一直怨我害你,是吗?”
他说:“是,不仅如此,你还害了珠珠,因为你的存在,陆狸永远不可能看见珠珠,她定然不会恨你,但我会。”
萧蕴把手里的伞猛地夺过来朝他抽过去,伞面打在人身上,破了个大洞。
“既然你是为了权力,为什么要就这么放弃?你何时有这么愚蠢?竟连云曲也不要了!”萧蕴被雨打的浑身冰冷,“你该清楚,处于你这个位置,就算本公主再自私再恶心,你也没有资格退,能说放弃的只有我!只有我不要你的份!”
崔寒烟任她发泄,满脸雨水睁不开眼。
他知道,当然都知道,上位者当无情,可人不是石头,他对她有了一丝感情,也想要她的感情,便是开始输了,应该愿赌服输。
“云曲……云曲……”崔寒烟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无耻之极,他又不想付出,又想要别人施舍,终于下定决心,“若是大晏要动手,我愿意以死赎罪,求……”
“求公主放过云曲!”
声音在雨幕里回响,萧蕴眼前雨水泪水混合,一片模糊,果然是报应,他宁愿死,宁愿拿整个国家赌她不忍,都不愿意再要她了。
“你走吧。”萧蕴把破伞捡起来捋了捋,像一潭死水,“崔寒烟,我不想跟你回家了。”
她不再看他,走了两步,淋着雨,背对他说:“本公主还有一个缺点你不知道,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很记仇。”
“我记你,但我不会跟云曲记,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你可以不仁我不会不义,云曲跟大晏的关系如何跟你我无关,云曲只要愿意顺从大晏,就永远可以独善其身,我可以说服我父皇,他会听我的,只要萧蕴活着,此话就算数!”
崔寒烟震惊,没想到她会如此。他对她这么狠,她该恨他,恨不得杀了他泄愤才对,为什么要如此大度?
刚想抬步,远处几个小孩撑着花纸伞你追我赶嘻嘻哈哈地跑过来,猛地撞在她身上,又跑远了,萧蕴被撞得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她失了魂般就那么傻呆呆地坐在雨里,长发被打成一绺湿长的辫子搭在背上。
崔寒烟再也忍不住,冲过来想扶她起身,雪莲也抹着眼冲进雨里,两人同时停下,有一人打着伞从远处走来。
一身墨染的黑,肩上泛着雨水的微光,他走的很快,脚下不停溅起的水洇湿衣摆,打湿手上缠的纱布,他却不在意,眼里只有雨中湿了毛的小猫。
伞遮在头顶,萧蕴看向陆狸,眼泪还在流,陆狸不言语,朝她伸出手。
萧蕴毫不迟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起身,陆狸手中伞倾斜,密密拢住萧蕴,不让她再淋到一点雨水,带她离开。
路过崔寒烟身边,仿佛身侧根本无人,脚步不停,只有雪莲转过头看了一眼,说不清是怨恨还是嫌恶。
陆狸,陆狸,他又来了。
崔寒烟谁也没看,翻身上马目视前方道:“终归是云曲贪图大晏国力,结了这场婚事,如今也好,你我既不是真夫妻,从今往后也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你我离婚,婚约就此作罢吧。”
“愿大晏千秋百代,公主长安。”
骑马而去。
萧蕴回头,看着崔寒烟彻底消失不见,抹了把脸,说:“阿狸,你说得对,是我做错了选择,一错再错,我会回京努把力说服父皇,大晏以后将再不会用公主和亲,我父皇肯定会考虑的。”
又对陆狸道:“从今往后,公主无用,大晏便交给将军们了!”
陆狸凝视着她,心口处有东西缓缓落地。
“怨他吗?”
“不,他是个很好的人。”
陆狸道,谨遵公主之命。
誓死守护。
——正文完——
萧蕴:没关系,崔寒烟,珠珠在我手里,你迟早得回来认错!
崔寒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0章 第 100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