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陆狸用未沾血的指腹抹去萧蕴的眼泪,对她说。他满身是血,都快没个人样子了,哄她的嗓音却还是一如往昔,干净温柔。
不吭声还好,她眼泪偏不肯听话,啪嗒啪嗒掉的更凶,脸上还有干涸的血,是方才杀云曲大皇子时溅上的血,一时擦不掉。陆狸咽下喉咙里的药丸和一堆骂她的担忧她的,及别的想说的话,末了却统统只化成两个字,这么着安慰她。
除此之外一时也想不到别的,见她还哭着,眼睛都肿了,核桃一样,陆狸一时无法,索性板起脸:“胡闹,谁让你过来的,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不哭了。”
萧蕴见他精神还算好,哪里是骂人呐,分明是在意,她看的清楚,越发猖狂,腮帮子一鼓,嬉皮笑脸道:“我担心你,怕你不行了!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来陪你!”
“……”
陆狸无话,往远处瞟了一眼,星辰和崔寒烟护着珠珠和雪莲红焰,暂时未有危险。放在身边也好,能看见人,便先这样吧。
“阿狸哥哥,我帮你!我的箭术可是我父皇亲手教的!别小瞧我!”
不再多说,利索搭弓解决几个试图靠近的贼人,手法稳准狠,血花飞溅。
陆狸叹服:“阎王爷也得高看你。”
萧蕴谦虚:“比陆大将军差远了!”
弓箭适合远距离,近距离很难有发挥的余地,人不见少,陆狸小心应对,忽地冷光一闪,却是有人看他无法分身,一剑直取心口而来!
陆狸眼角微动闪身,迎面又一把剑劈面而来,一霎清明,原来是此意图。
怀里猛扑过来一股热度,撞击力度不大,力气却极大,死死搂着他,任凭剑锋已斩断发丝,抱他愈紧,他被勒的竟动弹不得,甚至能感觉到她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几乎要跳出来,明明那么害怕。
陆狸有那么重要吗?让你连命都不要?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陆狸不可抑制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桩惨案,那时她也是这般,他永远地失去了她。
他是个什么人?值得她与她如此?真的值得吗?
桑儿,若你在天有灵,护住她!
寒锋落在萧蕴后颈的一瞬,陆狸抬手一把握住利刃,刀划过血肉之躯,很疼,但跟她比起来,不算什么。
没有预想的疼,萧蕴察觉到不对,用额头蹭了两下陆狸的衣领,从他怀里抬头,眼前所见令她震惊,瞳孔几乎放大,只有一又一滴的血占据整个视野。
脑后有一只手轻轻把她按回去,不让她看:“别看。”又是轻飘飘的语调,“没事。”
眼泪奔流而下,她也顾不上,才不想听他话,旋身飞起一脚将贼人踹开,剑从陆狸手掌心抽离,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心也被拉成无数破碎的血点。
她查看他的手,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居然还握着剑想继续砍人。再这样下去,手指会废的!可萧蕴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能让他不杀,心疼的发麻,像有无数针在扎,鲜血淋漓,能做的只能是把他的手一层又一层地紧紧缠起来。
陆狸说:“太厚了,不方便。”
萧蕴气的连眼泪都收了回去,决定等到阴曹地府再好好跟他算账,最好下辈子她先,让他比她小,不得不听她的话。
“忍着!”
陆狸艰难支撑,失血太多还是忍不住闭了下眼,他眼前直发黑,手捏住剑柄,深吸下一口气恢复清醒。他不能倒下,否则这些人怎么办?
萧蕴早已看在眼里,也不同他多言语,扶住陆狸手臂,好让他有个依靠,浑身浴血,迎向眼前如蝗虫般涌动的黑衣人。
“蕴儿怕不怕?”他问。
“陆狸。”她说,“你别担心,我才不怕。”
“我知道,你很厉害。”他带着笑意,虚弱道,“我的小公主什么都不怕,最勇敢了。”
远处蜿蜒山岗尽头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与之前的混乱不同,明显朝着贼人而来,局势就在眼前开始,迅速逆转。
原来陆狸一开始就悄悄派人趁着乱离开去了城里搬救兵。
萧蕴放下心里的石头,长出了口气,浑身发软,陆狸脸色苍白,浑身都是伤,她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他不会痛,仓皇又竭力保持镇定,硬是不让自己掉眼泪:“没事,没事的,阿狸哥哥,都不会有事的!”
“我也知道。”陆狸微笑,手想放在她头发上安慰她,堪堪停在发侧,没再往前,只理了理几缕飞起的头发,有气无力地骂了她一句话,“笨蛋。”
他一歪,萧蕴赶紧拉住,身形相差太大,感到吃力索性搂进怀里。
萧蕴挂着泪,手臂抱着他,用自己的力量撑着他,慢慢扶他滑坐在地上:“你才是笨蛋。”带着哭腔嘟囔,“你笨,你最笨!”
陆狸只从喉咙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音节。
嗯。
好吧,陆狸最笨,也不知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究竟是有多聪明,眼睛都长脑袋顶上了!
“你不该来的。”他说,声音很低,萧蕴却一字一字听的清楚,抬头便看见崔寒烟身后跟着珠珠,一起过来,他直直朝这边看过来,眸间伤痛无所遁形。
至于为什么,萧蕴心知肚明。
她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当着崔寒烟的面,肆无忌惮把脸埋进陆狸肩窝,用鼻子寻找他满身血腥里藏着的一点远山清气,她不想放手,好不容易才抱上的,更是好不容易这次陆狸没有推开她,抱一次便少一次。
她没忘记,他不能受凉,这么冷的天又受重伤,再没点热乎气暖着可怎么行?终于嗅到熟悉气息,她心情颇好:“来不及了,你完了!”
陆狸只是笑,不再说话,笑声如缥缈的云雾般浮动,若有似无,萧蕴实在不知道他是不是用这种方法又偷偷笑话她。
狸猫将军真的坏得很,蔫坏蔫坏的。
眼前的一幕把珠珠也给吓着了,生怕崔寒烟会干出点什么,一时情急双手拽住他的袖子,崔寒烟低头,她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心里忍不住地发怂发软,手却不肯松开,知道自己此时绝对不能放手:“救人要紧。”
崔寒烟没说什么,大步过来,所有人也都过来了,跟他并成一排,把伤痕累累的将军挡在背后,虽然自己也满身血渍,毫无退意。
萧蕴拥着陆狸,他静静任她肆意。
真的很暖。
“他们在保护你,你伤太重不能打了,想都别想!你要再打,我就回去告状,让婶婶把你从北境抓回去喂药,再求父皇下个旨,你下辈子都别想踏出玄雀城!”
陆狸垂下眼睛,默了半天吐出四个字:“无法无天。”
“谁让我是公主,你是臣子,你就得听本宫的话,敢不听试试!”萧蕴越发嚣张,“我就弄死你!”
如此可怕,他只能听话。
天边似有日头,微微放晴。
崔寒烟扔下沾满血的剑,从萧蕴手里把陆狸扶起来,扛在自己肩上,也不管还在场的萧蕴,走了两步回头,对她道:“跟上!”
萧蕴一瞬间愤怒,好你个男人,反了不成,敢这么跟公主说话,又想起来他一直嚣张,她已经完全忘了崔寒烟为何变成这样。直到夜色终于姗姗来迟,才又再次被迫想起来白日忘却的事。
死没死成,有一件事就很尴尬了。
有些事本以为是死前的挣扎,哪里知道还有后续,当然活着肯定是一件好事,在以为自己活不成时勇敢一把不留下遗憾也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只是……
萧蕴在驿站里赖着,和珠珠一起照顾伤员,雪莲和红焰跑前又跑后,伤口缝好,药吃完,各个很听话地散去休息,萧蕴留在陆狸身边看守着他,闲来无事把他的脉。
珠珠没多停留,出门去了。
“怎么样?”
“脉象滞涩不畅,寒气郁结,陆狸,你有麻烦了。”萧蕴按着他的腕心处,说,“往后不能再逞强。”
“是你有麻烦了。”陆狸淡声说,抬起眼。
崔寒烟站在门口,抱着双臂,臂上缠着数圈纱布,视线从桌上抬起落在萧蕴脸上,说:“时候不早了,所有人也都安置好了,臣过来请公主回去休息。”
桌上,她手还搭着陆狸的脉,任谁来看都是明明白白的暧昧。
萧蕴看了眼陆狸,陆狸却没看她,淡然地收手,把袖子放下,云淡风轻地终结掉所谓的暧昧,她想要玩儿,他只是陪她玩儿,逗小孩。
萧蕴只能跟崔寒烟回去。
星辰从墙角钻出来,摇摇头:“公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属下还去跟着吧!”
陆狸不许,他看向天边一弯浅月,说:“崔寒烟若是伤害她,就是她看错了人,你知道,她从不会看错人。”
星辰只得作罢。
一路上崔寒烟都没说什么,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寒风凛冽,崔寒烟把萧蕴的帽子戴好,白日多事,白狐毛的帽子也成了黑帽子,只能先凑合着用,她低头抽着鼻子,也不言语,默默跟着他回到客栈。
这一夜很安宁,但却没人能真的安宁。
无论是白日受的伤,吃的疼,和做出的决定放开的手,黑夜可以掩盖一时,却终究天会明,都需要再次面对。
第二日一大早,雪莲就急哄哄地来把萧蕴喊起来。
她说,公主不好了,驸马要自己回云曲去,已经出发了。
萧蕴从床上翻下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