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寒烟手伸过来，握住萧蕴的手，她没有动，安静坐着。
“是我对不住公主。”他说，“错的是我。”
嗓音轻且缓，一如既往的熟悉，在许多难熬的黑夜里，就在她耳边陪着她入睡，萧蕴垂下眼睫，鸦羽一般黑沉沉覆住所有情绪，也遮住一丝流窜的湿意。
怎么是没有感情？以为会一直走下去，她都做好准备接受他了，若不是街上意外遇到珠珠，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大晏的边界线了吧，往后只有彼此，不会有珠珠，不会有陆狸，也不会闹别扭。
原来许多事冥冥之中由不得自己，不要他时由不得，要他时也由不得。
“崔寒烟，我问你，这么久以来，你有喜欢过萧蕴吗？说实话！”她审案一样严肃。
“我想留在大晏永远陪你，再不回去，公主觉得呢？”他微笑回答。
怎么不喜欢！喜欢到舍不得，舍不得她爱而不得。
躺在床上，伤口疼的彻夜睡不着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想到，如果那时换珠珠有危险，他大概会做出和萧蕴一样的选择，让陆狸带着萧蕴走，无论生死不会离开小猪猪，无论她看不看得见他，都不会留她一个人。
而被选择送走的那个人，并非是被抛弃，也不是末位，是心甘情愿让出生机的人，又怎么会不重要？
一个人大概是真的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只是端不平，必有一高，一低，崔寒烟不怀疑，萧蕴同他一样，她也是喜欢他的，不是假话。
只是缘分太短。
“你夸夸我吧！”萧蕴盖住眼里的落寞，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崔二公子，你都那样子骂我了，你必须得夸我，本公主听高兴了满意了才作数！不枉本公主陪了你这么久，尽心尽力救你！”
崔寒烟点头，同意夸夸她：“公主殿下聪慧，机敏，漂亮，有勇有谋，是非分明，医术也好。”
“还有呢？”萧蕴不依。
“爱民如子，义薄云天，有大局观，有慈悲之心，很难得。”崔寒烟顺着她的话又夸道，“公主是大晏的明珠，是我没有这个福气带公主回家。”
“因为你有别的福气。”萧蕴说，“崔寒烟，你不该在我身边，你应该在云曲，云曲百姓们需要你。”
崔寒烟静默着，分明是认同：“所以这才是你放我离开的原因。”他浅笑，笑意里些微苦涩，“蕴儿，我若真有福气，有你一半。”
让他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最想要的东西。
“你再这样看我，小心我反悔把你扣下！”萧蕴佯装冷脸，“我说真的！到时候你可别说本公主没给过你机会！”
“你不会的。”崔寒烟肯定，手指摩挲着她的大拇指指侧，内蕴深意，“归山的虎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怎么可能会再回到栅栏里？”
萧蕴不吭声。
这是上天给的机会，往后再不会有了，所以她必须抓住，不会再放过那个人，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他有没有意，都不会，陆狸他逃不了了。
“珠珠呢？”崔寒烟又问。
萧蕴微怔，旋即嘴角勾起：“如果陆狸喜欢，我必成全他，如果他不喜欢，那便全由他。”想起陆狸老埋怨她不在乎他的感受，这次她就在乎他一下。
崔寒烟“哦”了一声，不再说了。
良久他开口：“如此也好，不能强求，她也不会喜欢。”
萧蕴刚想说话，一个声音从门口悠悠响起，不怎么和善地落在耳边：“这都不是夫妻了，怎么还有那么多话说？想来是重要的事，我也来听听！”
陆狸从门口走进来，径直走到床边，意味不明的眼神一直盯着床边交握着的双手，萧蕴察觉他不高兴，想把手抽出来，崔寒烟偏不放，害她冲他直瞪眼。
一双手伸过来，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把她的手抽出来，把人拽起来挪到自己身后，离某人远远的。
崔寒烟垂眸淡笑，萧蕴眼前挡着一尊巨大的阴影，她再也看不到床上的人了，只能到桌边坐下。
“大白天的注意点！”陆狸对萧蕴道，又挡她的视线，“不长记性！”明明是训斥萧蕴，却像是训斥床上的另一人，此时若路过一只狗，怕是也得吃上一嘴教训。
萧蕴趴在桌边，也不回应，瞥见崔寒烟在偷笑。
笑什么？她又瞪他，收到一束阴冷的视线，不得不收敛。
“陆将军莫怪，我们在说前几日的刺杀。”崔寒烟说，“说到此，崔某忘了对将军道声谢，谢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不必。”陆狸不想看他，“养好伤赶紧滚蛋，就是道谢了。”
崔寒烟也不恼，靠在床头说起一件事。
那是来大晏之前，作为明显不过的储君人选，却要派出去到别国求亲，做小伏低做驸马，这种事说出去可不是一般的荒唐，百姓们会怎么看？
可他还是来了。
“怎么回事？”萧蕴不解，“也对，谁家会派储君人选出来做驸马？”
“为你。”崔寒烟说，“是我大哥说，要……”他犹豫了一瞬，慢慢说出来，“要我把公主带回云曲。”
萧蕴周身一冷，猛然惊醒：“你母后的事！你骗我！”
陆狸静默着，眼神晦暗。
“可是我没想到，公主会如此信任于我，我……”他手指在被子上轻敲，放慢语速，“我的确真想过，让出这储君之位，陪你留在大晏，我没有骗你，若不是母后的病，我不会带你回去！”
萧蕴说不出话来，咬住下唇，起初他的确没打算带她回去来着，是她非要跟着。
“所以说，是你大哥借口把你送出来，远离朝政，听闻你真拐带了公主回去，又不甘心想半路劫杀，只不过……”陆狸点评，“运气不太好，没想到大晏公主会如此凶残，阴差阳错帮了你的忙，没人再跟你争了！”
“你说谁凶残？”萧蕴哼了一声，过来在陆狸腿上踢了一脚，气鼓鼓出门去了。
崔寒烟绷不住笑，摇了摇头，视线随着萧蕴的背影渐远：“还好她没事，她若真出了事，我会后悔一辈子！”
“一辈子？”陆狸奚落他，“她若真有点闪失，你可见不到下一刻的太阳，我不会给你机会后悔！”
崔寒烟甘拜下风。
“我与公主虽成婚数月，念她年幼，心中又还无意于我，并未真有夫妻之实，原打算慢慢来，如今已再无机会，公主往后便交还给将军，将军在上，还请陆狸将军护她一生周全！”
他无比虔诚，恭敬，如托付珍宝一般。
陆狸终于知道萧蕴和崔寒烟没有圆房的真正原因，不是她不招人喜欢，而是太招人喜欢。
没受委屈就好。
他说：“这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又道：“我再说一遍，快点养好伤，滚！”
走出门，萧蕴和珠珠正在院里晒着太阳，齐齐伸着懒腰，节奏一致，左摇又右摆，像是在练什么功法，长发染出斑驳光影，跟两只猫一样，只是有一只也太过于懒了。
珠珠走了，懒洋洋的猫才转头朝他看过来，双眼眯起来，笑意泛滥：“大狸猫，快过来，日头可好了！多晒太阳有助于伤口愈合！”
陆狸缓步，走到日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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