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扑棱棱地掉下来了，像只白色蝴蝶。
陆狸心停了。
前一刻还趴在城头，仰着一张白生生的脸，旁若无人地对他笑，此刻单薄衣袖被寒风吹的鼓起，只剩破碎。
心神俱裂的前一瞬间，陆狸纵身往前飞跑出几步，脚点地轻轻跃起，于半空中伸出手臂，稳稳接住掉落的小蝴蝶。
萧蕴落入怀中，轻的几乎没有重量。
缓缓地收回力，平稳落下，萧蕴还惊魂未定，愣愣看着他，直到终于回魂，嘴角一撇，脑袋更深地埋进陆狸怀里，“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吓死我了……呜……”
明明是担忧，也想跟着她哭，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她哭的这么惨陆狸一时间又想笑，仍是稳当地抱着她，轻声道：“有我在怕什么？不会让你摔下来。”
他没说，怕的可不止她一人，他应该是比她更怕，怕死了，手心处都在抖，只有满腹庆幸，还好今天过来了，还好方才她放肆时没有转头离开，还好无事。
她若真有差池，他怎么办？
萧蕴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我……都知道……”
“陆狸，这次我……我不是故意的。”嘴里说着不是故意为之，手搂他更紧，“怕不怕？”
“怕，很怕。”陆狸说，每一个字都比上一个字更柔软，“还好，接住你了。”
“不哭了，先下来。”
萧蕴得到想要的答案，头埋在他肩窝处，摇摇头不听，额头随着动作轻蹭他的衣领：“不要，腿软站不住，我不下去，会摔……”
他只得继续好好抱着，另想办法。身后突然传来巨大杂乱的掌声，噼里啪啦地响彻耳际，回头只看到大片大片的笑脸。
一时反应不过来，连萧蕴也愣了。
星辰站前头，带头吆喝道：“公主这都表白了，将军就从了吧！”
“对！”
“从了吧！”
不知哪里的声音附和成一片，嘻嘻哈哈的闹，越传越远。
“听闻公主踹了异国驸马，我们小公主可是金枝玉叶，怎么能远嫁去受苦？踹的好！”
“就是！还是将军好！”
“……”
陆狸低头，萧蕴连忙撇清：“可不是我干的，他是你的人，谁有责任你该清楚。”心中却暗想，这倒是个绝没想到的发展，以为会被百姓们骂死的，她可是做好了对抗一切的充足准备，而陆狸的态度也让人放心，放心地撒野。
若她有一日真被千夫所指，萧蕴知道，她身旁一定有他。
陆狸不跟她辩。
行，星辰是他的人，都怪他，不怪某人把人拐了走，也不回应，微微松开手，萧蕴不得不下地，老实站在地上。
给她戴好帽子，遮住零星小雪。正前头，蓝芯她们跑过来，是见公主无事，已出手把凶手逮住，扭着下了城楼送过来拜见公主。
萧蕴看向对自己下手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有一张陌生的脸，被四个人死死压着，头发散乱，脸上是数道渗血的指甲印。
“你是谁？本公主与你有何仇怨？”
女子不说，只是眼带怨愤地盯着萧蕴，忽然站起身再次朝她猛扑过来，萧蕴被陆狸及时拉开，陆狸一脚过去。
女子“砰”地飞出老远，伏在雪地里，嘴里不停吐出黑红色的东西，不动了。
“踢，踢死了？”萧蕴要去看，陆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别过去。”
星辰过去查看，很快回来禀报：“非是将军，是此人早已□□，活不过一个时辰，死透了。”眉头微拧，“只是没找出证据，对方做的很干净。”
陆狸手掌愈紧，听到萧蕴发出一声低叫，是他掐疼她了。
身后百姓道：“伤害公主殿下，活该。”
冲过来踢尸体泄气，见没人拦又狠狠地踢了两脚，多人立刻效仿报仇，雪地一时被踩的脏兮兮。
“将……”
星辰见陆狸仿佛看不见，明白他定是也无比愤怒，借着这种方式出气，可总归来说，是不是不太妥？
陆狸未置一词，松开萧蕴的手腕，看萧蕴垂头搓发红的手腕，看了一会儿，淡声吩咐星辰：“处理好。”于此事上不再多提，带萧蕴回府。
半道上萧蕴要回公主府一趟。
陆狸立在门外不再进去，目送她轻手掂着裙角，消失在朱门之后。
仰头便是公主府辉煌的牌匾，暗淡中也分外扎眼，陆狸轻轻地出了口气，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心情，是担忧还是无奈，他没忘记萧蕴说过，这里都是回忆，她回去做些什么？思念旧人？
没思念太久，很快萧蕴就出来了，怀里抱着只灰色的小狸猫，看起来不过几个月大，圆乎乎的，漆黑的大眼透亮，生的很漂亮，蓝芯雪莲四人在她身后，手里拿着猫窝猫食盆，还有一堆的猫玩意。
萧蕴举起小猫端详，又看回陆狸，认真比较，小猫盯着陆狸，满脸好奇，撅着短短的小尾巴，也不叫唤。
“看什么？我好看。”陆狸佯装正色，想把小猫抱过来，手指才刚触到柔滑的毛皮，萧蕴就收了手，把小猫重新塞回自己怀里。
“不给你，会抓到伤口的。”她低头摸摸猫脑袋，“既然阿狸哥哥都说了，那就这么着吧，谁让你这么小，都还没长开。”嘟囔道，“等你长大了，肯定好看。”
“萧蕴！”
萧蕴仰起脸，瞬间换上满满笑意：“自然是阿狸哥哥好看的，瞎跟小猫吃什么醋？你是想让我夸你，对吧！”
陆狸一时无言。
竟是又着了她的道。
萧蕴抱着猫随陆狸回将军府。
“陆狸，你给它起个新名字吧，它叫小烟花，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烟花美是美，散尽后什么都没有了，不够长久。”
小烟花，听到就知道是谁起的。
陆狸思忖后，道：“猫有九条命，就叫小九吧。”
萧蕴甚至没有犹豫：“好。”
如此，甚是长久。
回府后，萧蕴仍是如之前一般，喜欢黏着陆狸。
陆狸本以为今日的事已经算过去了，顶多也不过乱传几句闲话，毕竟不是真的，置之不理时间久了也就罢了，没怎么多在意，可似乎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不这么想。
一众人已经俨然把萧蕴当成了……某个身份，她身处其中，越发自得，简直如鱼得水。
岂有此理。
“我这就去好好骂骂他们！”张伯揪着星辰的耳朵，努力拉住上扬的嘴角，去收拾下人。
陆狸抬眼看向桌边正一脸无所谓的小公主，瞥见他看过来，她只当不知，放开手里卷着的一缕头发，故作淡定地捋了捋，要逃跑。
“得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站住。”
萧蕴老实住脚，陆狸坐着并未起身，盯着她的背影，缓缓开口。
“雪该停了，我很快就会走，这一走也许三五年，也许六七年，你在皇城里，若再遇到什么人，多考察考察，不要再一门心思只知道看脸。”又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不要忘了。”
萧蕴不吭声，陆狸也不想再多说，不约而同陷入寂静。
他一直都轻视她的感情，以前这样现在还这样，一直如此。
真讨厌。
“不看脸看什么？”萧蕴没好气，“难道我要遇到一个人就命人把心脏挖出来，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吗？”
萧蕴转身瞪他：“若真要如此，最先该挖的就是你！”她双目炯炯，尽是赌气，“陆狸，你一定生了一颗最黑的心！”
“你……”陆狸气急，努力压制，“先出去吧。”
萧蕴偏不走：“你要爱谁，你爱，你要走，你走，你回不回来，随你便，你管我做什么，我要爱谁我愿意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不必跟我说，要我往后余生如何，那不是你的事！充其量你也不过是为了你自己安心罢了，少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是不是心里还悄悄觉得你自己很了不起？把我给安排妥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我告诉你，你不在我身边，就少管我的事！”
陆狸扶住额头。她一句一句把他说的，真叫一个哑口无言，毕竟一句都没错，他就是这样想的。
“蕴儿，你还太小。”陆狸艰难地抛出一句，他已经无话可说了，又不能就这么认输，因此少了几分力度，显得轻飘飘的，透着无力，“等你有一天真的长大了，你会明白你现在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此刻执着追求的，会在那时变成你的污点，而我……”抬眼看她，“不想做令公主殿下厌恶的污点，明白吗？”
不，不会，绝对不会，萧蕴很想说，但她说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狸狠下心道：“公主的爱天真没有杂质，我很感动，可若是我，我想要的爱并不只是如此，情人之爱，夫妻之爱，并不只是拉拉手就够了，你不会想知道。”
萧蕴不惊讶，他二十三岁了，是成年男子，也曾有过爱人，他有想法才对，没有才叫做不正常。得亏她不是个真纯情的小女孩，她学医术，也成过亲，有经验。
“你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以为我年纪小，不懂夫妻之事？给不了你那些东西？”萧蕴反口问，“我也成过亲，还……”想起些事，眨了眨眼，“我自然知道夫妻之间都会有什么！你休想唬我！”
“你怕我接受不了，如果我能呢？”
陆狸心口处猛地动了一下，她迎着他，目光之中只有一片坚定，嘴里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真的吗？”
陆狸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
“自然。”
萧蕴察觉他不太对，垂下眼想躲，又觉得窝囊，反正也放了狠话，索性也看向他。
陆狸没笑，脚步缓慢，萧蕴还是被他威慑地不敢再看，不觉后退，靠在门上退无可退。
温热的气息带着清淡药味变得强势，一直在靠近，落在头顶上方，徐徐移向颈间。
“不……”
热气愈近，汗毛乍起，萧蕴起了一后背的汗，头一次靠他这么近，紧张不已，心怦怦跳，怕给他听出来笑话她，控制不住就要偏过头，本能地伸手想推开面前的阴影。有经验又如何？不代表她不会害羞。
陆狸直起身，与萧蕴保持着距离，示意给她看，她根本接受不了，自己以为自己很懂，懂些什么？
只可惜那个真的被撩动了心的人，注定了要在北境的寒风中一生冷寂。活该，谁让他乱了人伦，她不懂事，他也跟着不懂事？该受此惩罚。
“从今往后我只是你舅舅，不许再乱来。”陆狸不再看她，返身要走。
手被抓住了。
萧蕴头垂的很低，看不见表情，只有两道颤动的浓长睫毛，清晰地落在陆狸眼中，除此之外，还有她手上灼人的热度，烫的他失了反抗的力气。
“你不是污点，你是我的阿狸。”
“陆狸，你若答应我，同我成亲，我就不躲，我……给你。”
根本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最后两个字更是咬牙切齿，有深仇大恨一般，即便如此也没忘记，要事情来的名正言顺。
如何不羞耻？她一个公主，可是很骄傲的，就这么把自己变成了这样，他若再敢拒绝，就直接打一顿，拖走关起来。
陆狸说，不。
萧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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