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陆狸不在身边,也算在身边。
屋外雪不停,屋内温暖,萧蕴睡得极好,连梦都没有做。
主卧隔壁,雪莲和红焰盖着同一条被子,碰头思索好办法。
“明日去找找星辰吧。”红焰提议,“他是最了解陆将军的人。”
雪莲听话接下任务,还是有句话想说:“陆将军那样子,红焰姐姐觉得……公主能如愿吗?”
几人与公主年纪差的不多,公主是个什么心思,一路走来的诸多艰辛也尽看在眼里,正因为如此,才会出此担忧之言。
“之前总觉得婚约很难,可到现在才发现,攻略陆将军才是最难的,公主怕要伤心的。”
红焰也不知道。
将军的态度太过于清晰,所有人都知道公主喜欢他,也都知道,再喜欢也无用。在陆将军这里,是舅舅,是哥哥,是长辈,永远都是。
“试试吧。”红焰躺回被子里,“总得试试,才好……”她不再说了,后面两个字,雪莲实在猜不出来,究竟是安心,还是……
死心?
翌日清晨时雪还在下,陆狸起床时,刚打开门,一张夹在门缝里的纸片飘出来落在廊下,上面有几个墨迹清晰的字。
晨时初,宜城北林家铺子的火油芝麻驴肉火烧,配生滚的银鱼片粥,最为养胃,切记不可放凉,腻。
前面的字都规整,最后一个字却偏龙飞凤舞,跟要跳起舞来一般,像是对他示威,有个人吃不好,心情可是会不好。她若心情不好,谁都别想好。
陆狸捏着纸片走出门来,凉气一瞬扑面,看向对面,房屋在雪中正沉谧。笑着摇了摇头,踏过雪地往门口去。
“这么早,将军是要去哪儿?”管院老孙在门口扫雪,看见陆狸,忙拿来一把伞撑开递给他,“雪还下着,怪冷的。”
“闲着无事,突然想吃烧饼。”陆狸淡声回,“一会儿先去把院里的扫了,别滑到人。”
“去跟厨房说一声,今早上煮鱼片粥,口味要清淡。”
老孙一一答应着,陆狸已经走远了。
回来时,院里的雪已经扫过,堆成几个雪堆,大戏热热闹闹地刚开场,公主殿下起床的排场一定要足,蓝芯和翠竹也过来了,和雪莲红焰四个人带着府内的人,转的不亦乐乎。
看着看着,陆狸都快忘了这里是自己家。
谁才是主人?谁喧宾夺主?
萧蕴从屋里踏出来,长发松松绾起来,着一身白色雪缎冬裙,裙角自下而上攀缘朝颜,一眼看见走过来的陆狸,立刻眯起眼睛对他笑,跑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凑过来深深地嗅了他一口。
脑袋被陆狸嫌弃地推开:“这是又学了个什么把戏?怎么开始做小狗了?”
萧蕴才稍有收敛:“你才是小狗。陆狸,你买了烧饼。”
城北不近,跑一趟用时也不短,原本只是赌一赌,他竟真去了。其实原本就应该想到,陆狸他看到了肯定会去的。
这个人,这么暖心的,这样式,自然值得她挠破头皮想法表白。
陆狸掉头去往饭厅,道:“没有。”
“我都闻出来了,有火油味儿,我的鼻子可灵了!”萧蕴跟着他转圈,才不信,“你要相信一个医者的鼻子。”
“医者?不信。”
陆狸故意道。
走到饭厅,果然看到桌上整整齐齐放着几个焦香脆黄的烧饼,配的是她纸上要的鱼片粥,正冒着腾腾热气。
“还满意吗?”
萧蕴故意不答,抓起一只烧饼咬了一小口,皮脆肉嫩,满口鲜甜,才舍得坐下来,小气地给个回应。
满意。
吃过早饭,萧蕴随陆狸一起去前街齐王府找裴萝,一路上到处是银装,她高兴踩雪玩儿,浑然不觉后头跟着的三个人在勾着脑袋密谋什么。
陆狸倒是察觉出点东西,想来也没什么,无非是公主要吃什么玩什么闹什么,随她玩儿,不多在意。
齐王府内,裴萝细细看过陆狸所有的伤,又配了药,顺便也给萧蕴调息好经脉,骂了两人一顿,放人离开。
萧蕴又跟着陆狸踏雪回到将军府,雪莲小心奉上今日的“战果”。
这个战果,令人沉默。
萧蕴憋了半天,憋出几个字:“这是……疯了?”
陆狸好是好,表白也是要表的,只是真要做到这种地步?赌上她连同父皇母后一家人的脸?
雪莲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从容道:“公主莫怪,实在是陆将军这边没有突破口,公主要还想拿下他,只能兵行险招了,有时候也只能釜底抽薪,破釜沉舟,山穷水尽,把他逼到绝境,让他退无可退只能接受,方能柳暗花明,也是没办法的事。”
釜底抽薪,破釜沉舟,山穷水尽,方能柳暗花明……
萧蕴蓦地看出点星辰的影子,算是知道这馊主意是谁出的了。陆狸要是知道,只怕又要嚷嚷着把星辰扔给她,不想要了。
实在有趣,还真想看看,反正他就是个纸老虎。
萧家人绝不认输,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表白就表白,至于丢人什么的,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了,熟能生巧的很。
然而第二天磨磨蹭蹭上了北城楼,萧蕴才惊讶地发现,雪莲还另藏了个装备,献宝似拿出来,是一副长长的红色绸布做出的卷轴,上面写着……
萧蕴傻了。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从头到脚灌注而下,本来就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瞬间垮的七零八落,萧蕴脸红成了虾子,坚决拒绝。
北城楼能看到半个玄雀城,视野极好,平日里也是会有百姓上来看景的,还好今日天冷,此时没有什么人。
还好还好。
“什么鬼东西,还不快拿走,拿走拿走!”红焰一把把雪莲手里的东西拍掉,用脚踢到一边,卷轴半散开,只露出一个字,是六个字的开头,陆,陆狸的陆。
萧蕴愣愣看着。
如何?又能如何?是陆狸啊,没什么不可以的。他对她这么好,她就算是真的当场表个白也很正常,纵他不接受,也可以说是对舅舅示好,如此来找补,名正言顺。
“来了,来了!”蓝芯忽然一声轻叫,“人在下边!”
陆狸他真来了!
身体比脑子反应快,萧蕴猛地蹲下身用城墙挡住自己,生怕露出来一点被看到,四个人并排,朝城墙下齐齐挥手,她也想站起来看看他,今日又是个何模样,又实在觉得抹不开面子,不想面对他。
“陆将军!”红焰高声喊。
萧蕴愈发想起身,又不能,脑中自己跟自己打架,到最后只是把自己缩的更紧,像个雪球,竖耳朵听动静。
“将军他要走了啊!”雪莲念叨。
七个字带着叹息,缓缓落入萧蕴耳中,她心头一颤。
陆狸他真的要走了,他又不喜欢她,往后还会再回来吗?他会不会就缩在那寒冷的北境,永远想念着他的浔桑,想上一辈子?
这一生满是遗憾。
人不可以这么痴情,最起码不可以这么地固执。
公主职责其一,就是教化世人,尤其是倔驴。
萧蕴不再躲藏,呼地站起来,冷不防撞在雪莲手上,雪莲没站稳,发出一声惊叫,手里的东西飞了出去,她“啊”了一声,探过身就要去捞,可已经晚了,手里的卷轴铺展开挂在城上,只抓住了个尾巴。
萧蕴手还保持着伸出的姿势,猛然跟城下的人对上视线,一时间忘了在哪里。
陆狸就在城下,仰头看她。
城墙上挂着一条巨大的赤色轴布,自上垂落到底,上书六个字,红色底面,金色字体,灼灼映入眼中,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陆狸,我心悦你。
星辰捂住嘴,给陆狸撑伞,不小心地漏出几个字:“好壮观,好感动,嘤嘤嘤!”
陆狸没有表情,头仍是微仰。
他一身玄黑,在满地雪白中太过显眼,容貌又无比招摇,天青色的伞面下,沉沉的目光中对向她,涌动着情绪。
风吹过脸,冷也不觉得,直到雪化成水,从睫毛上啪嗒滴落,萧蕴终于艰难地恢复一丝理智,才看清陆狸的黑脸,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迅速缩回城墙底下,暗暗祈祷时光倒流。
很久很久以后,直到觉得自己已经蹲麻木了,周围也没有任何倒流的迹象,萧蕴才终于决定站起来。
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蹲到明天,陆狸会来抓她,那场面将更可怕。
扶着腿敲了敲,手沿着城墙边的雪摸索,颤颤巍巍地探出脑袋顶,用一只眼睛偷瞄底下,陆狸还在那儿,姿势都没怎么变,周围尽是指指点点的百姓,越聚越多。
他不在意。
他专心在等,就等着她耐不住时冒头。
再次对上他,萧蕴像个偷了葡萄的小兔子,忐忑着,却见到陆狸微眯着眼,扬起一边嘴角,在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但……这一缕笑彻底驱散了所有的目前为止的尴尬与现眼,萧蕴半蹲着,扒城墙沿,任由被人围观,也跟着他笑出来。
嗨,他果然以为不过是个游戏,就像她小时候跟他躲猫猫玩的那样,他愿意这样想,也好。
“陆狸!”萧蕴勇气欲盛,彻底无视底下神色各异的观众,只喊。
他听到了,对她点头。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陆狸不笑了,静静立在那儿,没有扭头离开,听着她喊。
只要他不恼,他愿意陪着她玩儿,便足够了,萧蕴手卷成圆筒,愈发肆无忌惮。
喜欢他不丢人,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萧蕴,最喜欢,陆狸!”
陆狸朝她示意,让她从城楼上先下来。
萧蕴起来想走,腿弯还麻着,脚底针扎感让她站不稳当,突然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力度大到她甚至以为自己会轰然破碎,听见三个字。
去死吧。
慌乱之中萧蕴抓了一把,与伸来的手错过,只有满手冷雪,耳边听见喊声,眼里是黯淡的天光,余光尽头有一个背影远了。
陆狸,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也念我一辈子好不好?就像念着浔桑那样,毕竟我也很喜欢你的。
往后别想她了,想我吧。
心脏狂跳,极速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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