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献太子朱见铭六岁起就受封太子,自幼受的便是最正统不过的君主教育,昭宗曾委派群臣为其讲经,太子指《尚书》言:“稼墙艰难,乃为君者首务。”
时年太子八岁,满潮悚然动容。
嘉平十六年冬,太子随昭宗阅边。有戍边的士卒衣裳单薄,年仅十岁的太子竟然亲手解下自己的貂裘覆于其身,甚至还让人记录下边塞军需呈于昭宗案前。
昭宗为此曾感慨:“吾儿恤下之心,殆天授之。”
罗隐记忆中的悼献太子似乎自幼便格外聪慧懂事,他们几个还在因为背不出书把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年纪,太子就已经能做到不能把书背得滚瓜烂熟,还能时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因此,当年兴武卫兵临城下的时候,太子的面容上有不解,也有下定某种决心之后的坦然从容,唯独没有紧张彷徨。
他将太子妃和小皇孙托付给了徐盈,而对于罗隐却只说了一句:“存照,玉符在他们眼中,我必然会托付给最信任的人,你我乃总角之交,他们定然会以为我把玉符交给了你。”
“父皇病弱,钧儿年幼,乐成侯意欲通敌谋反,他必然不会容许我活着回去。你我都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给你,但我要你让他们以为,我把玉符给了你,玄甲卫从那时起,才会真正成为一把利刃,悬于他们之上。”
罗隐逃走的时候恰是城破,乐成侯率军兵临城下,他大刀金马地坐在太子上首,亲眼看着余信厚将那碗灌了毒的药倒进太子口中。
而那位生来便被众人褒扬有圣主之风的贤德太子,就这样死在了那个密不透风的冬夜。
明明是七月盛夏,暖风吹在薛珩身上却无端让他的脊背浮上一层寒意。
如果不是后来郑霭的父亲郑大将军临危不乱,死守边关,将那些鞑靼全部驱逐出境,恐怕还真会遂了乐成侯的心愿,内忧外患之下让他成功谋权篡位。
这位乐成侯,少时倚仗着自己那位身为太后的姑姑作威作福,穷奢极欲,年长后在老太后的协助下买卖官爵,朝堂之上奸佞遍地,贤能之士反遭排挤。
昭宗虽然贤德,奈何身子骨极差,这才导致后来郭家势力在朝堂之上盘根错节,难以撼动,最后留给圣上这样一个烂摊子。
“那玉符……”薛珩抿嘴艰难问道,“究竟在哪?”
朱见钧找这玩意找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明里暗里因为这个和乐成侯斗法斗得都快成了乌鸡眼,若是有那样一支军队在手,他也用不着受那么多桎梏。
“具体方位太子也并未告诉我,但是想来应该仍旧在金陵。”罗隐摇摇头,“只是这么多年下来能翻的地方你们大概都翻过了,但却仍旧未曾找到,可见这东西确实被他藏得好。”
悼献太子正是因为周既明的反叛才沦落到如此境地的,虽然太子嘴巴里面说着相信他和徐盈两个人,但到底对他们多了一份提防,最后还是没有告知他玉符所在的具体方位。
薛珩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他又安慰了一下自己,反正这东西留在金陵也跑不出去,虽然他们没有找到,但乐成侯那群人也没有找到,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他们一直都以为玉符始终都在我身上,所以才没有将寻找的目光转移到金陵,若我一旦被抓捕,此事恐怕就会暴露。”罗隐望了一眼屋内被两个奴婢围起来的陈湘行,“他们抓了芃芃想要来威胁我,那就表明这些人多半知道了我和她的关系。”
“薛指挥使,我今日来是和你做个交易的。”
罗隐的目光转移到薛珩身上,郑重其事道:“我可以继续在外漂泊替圣上拖延时间,顺便搜集乐成侯手底下人的为官不善的证据上缴,替你们扫清障碍。”
“但我只有阿媛这么一个妹妹,也只有芃芃这么一个外甥女。”
“金陵凶险,我要你帮我护好她们。”
-
陈湘行不知道舅舅在外面和薛珩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离开后,这位薛指挥使突然就隔三差五上门坐坐,尤姑姑对他的态度也突然变得和蔼起来。
“幸好姑娘这一摔摔的地方在后脑勺,到时候把头发盘起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万一若是摔在额角那些地方,留下疤痕来那才是要命呢。”
漱霞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虽然原先的鼓包已经消了下去,但依稀还能看见里面的红痕。
“ 留下疤痕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只要小命还在就行了。”陈湘行抿起唇,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若不是飞琼胆大心细,你家姑娘估计坟头的草长得都有三尺高了。”
“奴婢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索性薛大人靠得住,大黄也靠得住,不然便是奴婢一人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飞琼有些不好意思好意道。
陈湘行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那日昏迷前,那个充斥着苏合香的怀抱……她的脸猛然一红,移开视线望向窗外。
大黄正懒洋洋的趴在地上晒太阳,尤姑姑手里端了一碟刚蒸好的包子,一个一个掰开后吹了许久才放到它面前。大黄甩了甩尾巴,却没有急着吃,而是先用那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尤姑姑的手,随后才低下头去。
驿站地方太小,薛珩怕大黄跑不开,就干脆让它跟着陈湘行回了田庄,尤姑姑从飞琼那边听说了大黄的功劳,这几日都是变着法地给他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陈湘行眼看着好好的一只狗都快被喂成了猪。
“姑娘?姑娘?”漱霞将她抽离的思绪猛地拉回,“薛大人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
陈湘行诧异地穿起鞋袜下了床,一下子就看见了院子里那道红色的身影,他似乎是刚办完公事没多久,身上的飞鱼服都没来得及换,大黄就已经冲了过去,摇着尾巴凑到他的靴子边使劲嗅了嗅。
“怎么?这才几日就不认得我了?”
薛珩挑眉,弯腰下去摸了摸狗头。
大黄“汪呜”了一声,似在诉说自己的不满。
“听郑大人说,大黄是你十三岁的时候捡回来的?”
陈湘行刚走到院中,大黄就甩着尾巴朝她扑来,等快要到身前的时候才放慢脚步,蹭了蹭她的裙摆。
“是啊,我捡它回来的时候它就这么点大。”薛珩似乎很是感慨,比了个猫崽子差不多的大小,“结果一转眼它都大成这样了,以往夏日的时候,刘叔都会给他把毛剃了散热,一眼看过去跟大白猪也没什么差别。”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大发善心的时候?”陈湘行揶揄道。
薛珩嗤笑一声,双手抱胸撇撇嘴:“我那算什么发善心,只不过当时看到它一只狗躲在檐下瑟瑟发抖,缩成一团,觉得和自己很像罢了。”
陈湘行一怔,她偏头去看薛珩,却见他神色淡淡,目光落在远处,仿佛刚刚那句话只不过是随口一提。
可刚刚那实打实存在过的一丝落寞,却无端刺了她一下。
“薛大人莫非也有无处可去的时候吗?”陈湘行轻声道。
薛珩收回视线,嘴角扯出一抹弧度:“陈姑娘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应该前呼后拥的么?”
陈湘行难免有些语塞,她确实从未仔细想过像薛珩这样的天子近臣也会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只知道他如今权柄在手,大多数人对他又敬又畏。
“那……后来呢?”她看向地上笑得没心没肺的大黄,突然有些沉默。
不知道关心的是狗……还是人。
“后来啊,我就把它带回去了。”薛珩伸了个懒腰,“刘叔那时候可都紧张坏了,说那么小一只狗抖成那样,瘦骨嶙峋的,肯定养不活。我就不信啊,它能吃能喝怎么就会养不活呢?那会儿我就干脆天天去哪儿都带着它,随身还带了个灌奶的瓶子,每隔半个时辰,我就给它喂上一点。”
“它活下来了,我也活下来了。”
陈湘行心头微震。
她张张嘴想问更多,但是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倒是薛珩抬眸看向她,眼中的情绪已经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陈姑娘若是想知道,不如改天请我喝酒,若是我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和你多说两句。”
薛珩笑笑,目光有些揶揄地看着她。
少女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红脸,而是垂眸应声道:“好。”
薛珩反倒怔住了,莫名的耳根突然开始发热,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随后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白玉小葫芦瓶丢到了陈湘行怀中。
“祛疤的药,手腕上应该是被丝线摩擦过后不小心划伤的吧?伤虽然不重,可愈合起来估计挺慢的,也容易留疤,你擦点这个好得快些。”
手腕上的伤比起后脑勺来说轻得简直不能再轻了,就连飞琼、漱霞都没有注意到,可偏偏眼前这个人却记在心中,陈湘行心绪翻涌,握着那触感冰凉的白玉葫芦,却觉得自己的掌心一片滚烫。
他……有这么在意自己吗?
这个念头让她呼吸微滞,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般又酸又胀,又有些甜,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陈湘行抬眸看向薛珩,却见他偏着头不敢看向自己,手指不自在地捏着袖口,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局促。
原来他也会紧张吗?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莫名一软,方才翻涌的心绪忽然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隐秘的欢喜。
陈湘行握紧白玉瓶,唇角不自觉弯了弯,梨涡若隐若现:“多谢薛大人。”
薛珩轻咳一声,目光游离:“顺手罢了,我先走了。”
说罢他就转身向院外走去,脚底生风,活像后面有人在追他似的,乐得陈湘行笑弯了眼,心里微微泛着些甜。
早上好![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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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玄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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