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眼前空降一个纸包。
香甜的气息袭入鼻端,谢莞从思绪里抽离,透过微开的缝口,看到里头焦黄的蝴蝶酥。
她抬起头,眉梢一动:“给我的?”
杨招远没搭话,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回身将车把手上东西提到手里。
谢莞瞟一眼纸包,惊奇地挑挑眉,揣着意外和微妙的心情,猜测这大概算是对方的“谢礼”。
啧。
压下微微弯起的嘴角,谢莞冲高挺的背影说:“你把东西搁厨房木架上就成,待会儿我去分类归置。”
谢莞放好蝴蝶酥,转去厨房时,杨招远已重把铝盆里的煤球放回炉膛,正拎着满铁皮桶的水朝浴室走。
就在若有似无的“哗哗”水声里,谢莞将菜蔬肉蛋分门别类在厨房和堂屋放好,快手面出锅端上餐桌时,杨招远携着一身清爽水汽阔步进屋。
他穿了一件白色背心,黑色棉质长裤,比例优越的身材彰显无疑,露出的肩臂不甚宽硕,却覆着一层相当漂亮的肌肉,薄厚适中,紧致光润,稍一绷紧,凸起的弧度犹如蓄势待发的黑豹。
经冷水冲洗的面孔,眉愈深,目愈朗,透出不加掩饰的锐芒,逆光看来时,英俊得叫人失神。
“看什么?”
杨招远冷冷清清的声音落来。
谢莞被他这一声问得心悸。
她在看什么?
她在看他如何成为二十多年后那个被强烈孤寂包围的男人。
二十多年后,他的五官轮廓基本没什么变化,可气韵却迥然相悖。那时的他周身萦绕着沉寂、落寞、慵颓……冷戾的气息。
此刻的青年即便眉峰蹙染冷戾,但他满身桀骜不驯的野性,赋予他一股别样的蓬勃生气。
查找资助人资料时,谢莞发现某个专门爆料社会各界精英大佬的贴吧,从中找到不少关于他的八卦小料,有的爆料者抖落的所谓“猛料”里多属主观臆测,有的爆料者遮遮掩掩,具体细节上含糊而过——她直至今日才知道杨招远前妻跟她同名同姓,但经过她的仔细甄别追溯,结合公司私下流传的逸闻,还是大致捋清了他的过往脉络,“谢莞”的记忆,也为此补充了不少枝蔓。
母亲在他三岁那年病逝,父亲当年就再娶了,之后后妈怀孕,他就被奶奶接过去抚养,老太太有做衣裳的手艺,平日接点街坊邻居的活,赚得倒足够祖孙俩生活开销。可惜好景不长,杨招远刚上初中那会,老太太重病离世,自此尚未成年的他开启独居生活。
中考时,他以超高分考入市里最好的高中,不过高二没还读完就辍学混社会了,不多久,便混出一番名堂。
也是基于这一份“名堂”,“谢莞”找上杨招远,寻求帮助和庇护。不过两人婚后没两年,“谢莞”就背刺了他一刀——窃卖杨招远参与项目的标书给竞争对手,这一刀叫她获得大笔金钱和移居港城的机会,却也直接砍断了杨招远安全脱离黑窟的路。
可以说,之后杨招远被人设计打断左腿,之后又被陷害入狱三年,都跟“谢莞”这一刀撕扯不开。
也是在这两年间,他一个好兄弟被人抢劫捅死,另一个好兄弟因失手杀人被判无期,等他三年期满出狱,他几乎失去所有,他的家,他的事业,以及他最好的兄弟……谢莞几乎笃定,这些就是杨招远此后始终单身,甚至不近女色的症结所在,也是他凭借惊人的毅力和手腕成为身家亿万的“杨总”后,照旧周身孤寂不散的关键因由。
谢莞坦荡地将停驻在杨招远肩臂的视线上提,迎上他黝黑的眸子。
“胳膊上的乌青要擦药水吗?”
杨招远错开眼,擦了把头皮,不在意地瞟一眼手臂处几片的淤痕,拉开桌前木椅,坐下道:“用不着。”
谢莞琢磨着要不要再劝一句,杨招远已埋头呼呼吃起来。
考虑到年轻壮小伙的饭量,谢莞约莫下了半斤面,打进去两个鸡蛋,盛在脸口大的海碗里,上头铺了大半圈切细的黄瓜丝,白的、黄的、绿的飘在油花中,色香味俱全。
简单,快手,味道绝不赖,毕竟作为资深社畜的谢莞早已实践过千八百遍。
并非她自吹自擂。
尽管杨招远神色没有变化,但他挥舞筷子的频率便是最佳的无声认可。
谢莞抿唇浅笑,凝眸看了片刻折身去厨房将小葱拌豆腐端上桌。
俗语说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她小时候听住在孤儿院附近的大人们闲聊时,提及谁家儿子服刑期满,即将出狱时,提过几嘴出狱后如何去晦气,其中跨火盆,吃豆腐这两条她记忆最深。前者是因为当时正值冬天,火盆是他们孤儿院重要的取暖工具,无聊又精力旺盛的他们曾以跳火盆作为比赛游戏;后者则是孤儿院常年炖白菜豆腐粉条,本来吃到发麻的舌头,好像因为这神奇效用重新咂摸出点味道。
虽然杨招远这回是被拘留,并非蹲监,而且她本人并不迷信,但前头说出去的话说须得圆上。也算取个好口彩。
然而又吃了好几口,也不见杨招远动它。
没留意到?
于是,谢莞悄悄探出手去推盘子。
一面儿缓缓推移,一面支起眼皮觑向杨招远。杨招远眉眼低垂,状似没察觉,只专注于眼前面碗。
谢莞功成离手,对八风不动的青年挑起一个笑脸,清缓的嗓音带着循循善诱:“光吃面容易腻,搭配个清爽适口的凉盘,吃得更舒坦些。”
杨招远捏筷子的手凝在半空,抬眼睨向她。
谢莞扯扯嘴角,讪讪收回偷窥的视线。
杨招远该是看穿了她的用意,一字一顿道:“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谢莞心虚,摸摸鼻尖,轻巧转身错过扫射而来的黑冷目光,悄然退出屋。
等她略仓促的身影跨出门框,杨招远撇开目光,从陶罐里倒出一碗水,喝了两口,顿住,掀开盖子看到漂浮的绿叶,若有所思地朝门口瞭了一眼。
隔了片刻,一口饮尽碗里的水,接着又续满。
在厨房磨蹭半晌儿,谢莞进了趟厕所,出来时就见杨招远正在窗边水槽里冲洗碗筷——包括盛小葱拌豆腐的白瓷盘。
谢莞抿了抿笑意。
“哗啦啦”的水声,碗碟清脆的碰撞声,杨招远动作利落熟练。
谢莞心里颇是惊奇,不管是西装革履的大老板,还是神情酷拽的Bking,哪一个都跟洗碗这一类家务扯不上边儿。
但不得不说,她心目中虚幻的形象在这平凡的洗洗刷刷声中,开始落地。
杨招远回头,淡淡睬了她一眼。
谢莞面无异色,从从容容走到水盆前,撩起水搓洗双手。
她不能将心里的惊诧表现在脸上,免得叫对方尴尬,勾起逆反心,再两手一甩,从此不碰家务了怎么办,毕竟酷盖的面皮薄,经不起撩逗。
愿意做家务的男人都该被更真诚地对待。
即便到了二十多年后,大部分男人仍将家务全丢给女人,甭说油瓶倒了不扶,就连拖地时叫他抬抬脚,他都嫌你耽搁他看球了,谢莞虽没有与男人的同居经验,但可不少听朋友和同事抱怨她们另一半懒鬼。
叫她每每遇见会做家务的男人都忍不住高看两眼。
谢莞装模作样洗完手,搓了一把毛巾,杨招远已拿着洗干净的碗筷进了堂屋,不一会儿东屋窗帘被拉上,留下一窗浓深的蓝。
是杨招远回他房间补觉了。
谢莞把毛巾拧干,晾到晒衣绳上。
所谓晾衣绳就是一根很长的麻绳,一头系在正屋屋檐底下,一头系在东南墙头。
蔚蓝的穹顶,万里无云,没个遮挡的太阳很烈,谢莞搓搓被烤得发红的手臂,放弃了打扫院子的计划。
回到西屋,准备整理一下衣柜和书桌。
这是一间宽敞空阔的房间,北面白石灰墙上高开一口小窗,正南面还有一扇六格大玻璃窗,室内光线很好,家具不多,紧挨着北墙放置的木床,还剩一个带镜子的穿衣柜和一套就南安放的桌椅。
走向衣柜拉开柜门,身影映照在穿衣镜上流动,眼尾余光瞥去一眼,谢莞蓦地凝住。
侧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镜子里的头脸,谢莞阖上衣柜门,转身翻出剪刀,在额前比量两下,咔哧咔哧几下,熟练地给自己修了个空气刘海。
她头发细而密,之前厚密的刘海长至眉毛,笨重不说,还将饱满的额头,和灵秀的眉眼掩盖了去,如今把刘海打薄剪短,既能修饰脸型,又彰显轻盈朝气。
再拢起脑后的长发扎一个方便利索的丸子,明妍的活力自然而然透出来。
青春再现。
谢莞照照镜子,情不自禁弯起眉眼。
轻声哼着一首后世耳熟能详的欢乐歌曲,谢莞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把受潮有霉味的秋冬衣物挑拣出来,放到一旁椅子上待洗,床品片晌后,剩余衣物分门别类整理归置,再从柜顶取出干净床品更换,待洗物什又添上刚换下来的床单和枕套,然后一股脑丢进屋檐下的铁皮大盆里。
倒入半桶水,撒上洗衣粉,先就这么泡着,热气散散再洗。
冲洗干净手上的泡沫,就到晌午饭点了。
谢莞侧耳细听东屋响动,静悄悄的,于是她只准备了自己一人份的午餐。
快炒了一份青菜,一份辣椒炒蛋,下了二两面,简简单单用了一餐。
下午,谢莞整理好书桌,开始做复习计划。
她抽出一本几何,从头翻阅起来。页面上的空白处,记满娟秀的笔记,可以想见书本主人听课时有多专注认真,但从一些习题的做题思路和步骤上,也可以窥知,做题者在这一门学科上着实不大开窍。
能听懂,但做不到举一反三。
谢莞又去翻看其他科目,待她阖上最后一本物理课本,抑不住暗叹口气。
谢莞大学四年曾在一家教育机构专给高三生讲课,以她工作经验判断,“谢莞”掌握的知识程度很难在本科录取率仅约10%的九十年代考上什么像样的大学。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谢莞”极可能高考再次失利,然后承受不了又一次巨大打击,所以受人鼓动,选择拿钱出去深造。
“谢莞”对高考,对读大学极其看重。
她在向杨招远提出结婚请求前,问过他能不能借她钱复读、上大学,杨招远点了头。
只不过叔婶的行径耗掉“谢莞”对旁人的信任,她不相信杨招远真会在她毫无付出的情况下践行诺言,于是提议结婚。这样一来,结了婚,她不仅能可以脱离叔婶,有一处安稳生活学习的住处,更可以心安理得花享用用杨招远的帮扶和财物。
谢莞带着唏嘘的心情做好大致规划,抬头望一眼窗外,橘色的光覆染天际。
活动活动筋骨,谢莞踢踏着拖鞋去院子里洗衣服。
揉揉搓搓,漂洗好最后一件床单,谢莞捶捶酸胀的胳膊和后腰,实在没力气再拧干。
鬓发被汗沾湿,粘在侧脸颊上,毛糙的尾梢搔刮鼻翼,谢莞撅起嘴巴猛力一吹。
像一只生气的河豚。
不管用。
正烦躁呢,余光瞥见杨招远站在屋檐下望向这边儿,嘴角好似还往上提了提。
谢莞想也不想,气咻咻质问——
“看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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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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