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工作？”汤凡回显然不知道蜄兽在说什么，她眼还是直挺挺地看着鱼头，鱼头现在并没有刚才的异样，还是伏在地上抽抽搭搭，看起来很伤心。
“你去拉住它的手，就知道是什么工作了。”
“……你让我拉住它？”
“对。”
“……这工作很重要吗，我能不能不干？”
蜄兽：“……”
汤凡回并不是害怕了，她只是非常，非常的洁癖。她可以精神关怀鱼头一万次，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去碰鱼头黏腻还泛着荧光绿的鳍。
但是她的洁癖其实有些诡异的界限，比如有些东西虽然看起来脏，但如果她并不觉得脏的话，那也是可以碰的。比如当时上学时候要用到的黄泥，她可以面无表情的一下午都把手捏在泥里，并不是因为不捏就不能毕业，而是因为她不觉得脏。
但是鱼头身上这个黏液，怎么都算不上是干净吧？
“你原来是觉得脏啊。”她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蜄兽在她脑子里一声冷哼，“要是我说这东西比你洗完澡再泡在消毒水里消毒一小时之后还干净呢？”
“怎么可……”
“因为那黏液根本不存在。”
“……？”
“我刚才也说了，福地的事物，都是在世间时的贪嗔痴妄结成的，虽然看起来有形，实际无魂也无魄，一团死物而已。你看上去是一团污秽的黏液，摸起来也算是恶心，但是实际上它并不存在于你能摸到的地方。”
汤凡回刚刚才有点听懂，现在又一头雾水了。但是总的来说，她就算摸了，就算能闻到，能碰到，但是这团黏液是根本不存在的，所以她的洁癖也没有理由存在了。
汤凡回于是又看了看鱼头，鱼头此时因为难过还在哭，凸出的鱼眼还在往下流着黏液。
……虽然但是，这谁想碰啊！！
“别废话了！！”蜄兽一阵怒吼，那声音在汤凡回脑子里炸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声音就推得她不自觉往前一个踏步，手直接碰到了鱼头的鱼唇。
鱼头：“？”
汤凡回刚想道歉，但是下一秒，她眼前开始迅速变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黑瞬间蔓延到了她整个视线范围内，她转头一看，发现自己俨然已经像在一个黑球之中，看不到一点光亮，连鱼头也不在了。
她刚想开口叫蜄兽，但是突然她听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妈妈，今天晚上吃鱼吗？”
……怎么回事？
她低头一看，一个扎马尾辫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她身前，正拉着她腿撒娇。
……怎么回事？？？
“是啊，晓晓想吃什么鱼？”
是自己的声音，但是为什么这么陌生……？而且为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动了起来？
“我想吃鱼头！我要吃鱼头！”
“你这孩子，怎么喜欢吃些没营养的东西。”汤凡回笑着摸摸卢潇晓头，那笑带些宠溺，又带点欣慰。
家里穷，卢潇晓却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了她的营养，自己总是赶在十二点夜市即将收摊的时候去市场买鱼，那时候的鱼便宜，但是却不新鲜了。即使如此，她总是会挑挑拣拣，挑到最肥美的鱼带回家，清蒸，红烧，每次她给卢潇晓碗里夹肉的时候，卢潇晓却总是呲个大牙，对她说，“妈妈，我不喜欢鱼肉，我要吃鱼头！”
……好耀眼，自己的女儿是那么耀眼，跟这房顶都长满霉菌的/逼仄房间一点都不同。
她是我人生中的光亮。
我要让她过上最好的日子。
卢倾梅还沉浸在幸福感之中，但是再一眨眼，却看到了晓晓正在洗手间里不停洗手。她上前去，从那满是锈斑的洗手池前拉过卢潇晓的手，那手还在不停往外渗着血珠，无休无止。卢潇晓的声音在那刺啦着颤抖流水的水龙头合为一体，让卢倾梅胸口生疼。
“妈妈，我的伤口，怎么一直在流血呢？”
怎么会一直在流血呢。
她再一眨眼，手中突然多了一张白色的病例，手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颤抖。那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面前看不清脸的医生正在咔哒点着鼠标，跟蓝布后面的钟表滴答声纠缠在一起。她开口想询问，却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哑了，医生一手托着腮，一手还在咔哒点着鼠标，看着电脑屏幕，卢倾梅背后是路过的人群，和医生一样面无表情。
“白血病。”
卢倾梅只觉天旋地转。
好痛苦，好痛苦。
为什么不是我，是她？
她不知道怎么起身的，也不知道怎么挤入满是人群的医院过道。她再一迈脚，却发现踩空了，她一直往下落，落着落着，眼前已经是一个苍老的房子，和一个一脸不耐烦的男人。
“你现在找我有什么用？”
男人摇了摇手中那张浸满泪水的诊断书，嘴里还在抽着烟。
“这是不是我孩子都说不定，我孩子可不会得这种恶心人的病。”
“你说什么？”她愤怒到发抖，上前想要握住男人的领子。凭什么要这么说她，凭什么要这么说晓晓？要不是眼前这个畜生天天只知道拿钱去赌，要不是他每天喝酒回来只会朝她们母女发酒疯，晓晓怎么会……
“草你妈，我说管我屁事，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啊？！”
男人一手把卢倾梅推倒，她头磕到茶几边角，血沾到掉下的玻璃花瓶上，她在玻璃碎片里看到了自己正在流泪的脸。
好疼。
“以后别来这儿，真你妈晦气。”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手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碎玻璃，挣扎着起身，想要冲上前去，却又被男人一脚踹开。
“我草！你要把我杀了吗？！你这个贱货，我草……”
她躺倒在地上，眼睛已经分不清是吐出的血还是眼泪，糊成一片，看不清前面。她突然觉得一阵困，频频眨眼，泪顺着难过溜进了她的喉咙，她又咳嗽，嗑到了卢潇晓病床旁边。卢潇晓正一脸开心地朝她炫耀手指，“妈妈，你看！血止住了，是不是很厉害！”
她眼前又糊成一片，于是只能点头。她又听到卢潇晓说，妈妈，我想吃鱼头。
她抬头看卢潇晓。
“晓晓，你为什么喜欢吃鱼头？”
“因为，嗯……”卢潇晓一愣，收起了炫耀的指头，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我每次说想吃鱼头，妈妈都会笑，妈妈笑起来很好看，我喜欢妈妈笑。”
“妈妈，不要难过，好不好，我会好起来的，我厉害的很。”
她只能低头，因为她不敢抬头看卢潇晓的眼睛，那眼睛里的光好耀眼，她这样阴暗爬在社会底层的人，能为她做的最大程度的事情，竟然也只是用旧的已经没有涂层的铁锅为她炖一锅鱼汤，然后把鱼头夹在她的碗里。
这样算什么妈妈？
她在那天的雨夜也是这样低头，也是在这样想着。她走得很慢，脑子里都是晓晓看向她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但是却没注意到马路冲自己来的卡车，也没看到对面还红着的红绿灯。倒在地上的时候，那十一点五十二分买的鱼也甩了出来，甩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鱼已经被压扁，压的漏出了胆汁，味道刺鼻，那鱼头直挺挺地看着她，像她看卢潇晓的样子。
我就这样死了？
我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甚至连一锅鱼汤都没有办法做。
我到底算什么妈妈……？
但是没人能回答，她最后能看到的，只有那个鱼头，还有下车查看的卡车司机，以及被无尽的雨沾湿的柏油路。
对不起，晓晓。我临到死，都没给你碗里再夹上一块鱼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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