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崇钦回家吃过饭,探望嫂子和新出世的小侄女,挨个地把该见的人都见了,礼物一一交付完,然后在家待了没两天,人又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去往机场的路上,郁崇林说他放着清闲好日子不过,天生不是个享清福的人,显然是将他十八岁之前的光辉混账事迹忘了个一干二净。
后来打听到他新单位的情况,又被貌似高大上的名字搞得吃了一惊。
郁崇林频频扭头,迟疑地看他好几眼:“这单位……又是在北城,你是跟这地方过不去了,我说,这工作该不会是陆家那边给你活动的吧。”
郁崇钦被他的脑洞打败了,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解释道:“不是你想得那个总院,是下面的一个附属研究单位,我在外边参加过同个方向的试验,这一趟过去给人实习打杂的,能不能留下是另一回事。”
“那你身份背景审核这一关过得去吗,还有你跟陆家的关系,你们单位知不知道,万一有心人写信到单位举报再出什么新岔子……”郁崇林给他操心惯了,越说越不放心,转念想了个辙,“要不这样,这趟先不忙着走,过两天我收拾东西跟你跑一趟,请你们领导出来吃个饭,给人塞点红包烟酒走走关系……”
“你要想给我工作搅黄,那你尽管去吧。”郁崇钦说,“光送烟酒可能不太够,怎么着也得先来二斤黄金打底,争取一举把我也送进去蹲局子,送得越多,我进去的越快。”
“怎么说话呢,晦气不晦气。”郁崇林手伸过来在他胸口捶一拳头,高兴地说:“可以啊你小子,咱们家几辈子念得生意经,头一回出了个正经高知,爸知道了还不得高兴坏了,争争气,将来搞个院士头衔回来。”
郁崇钦当胸遭受一击,hp-1,咳嗽着说:“你当……这是过生日许愿,你干脆让我拿个诺贝尔奖回来得了。”
郁崇林坚定道:“自信一点,不是没有可能,诺贝尔奖设立出来就是给人拿的,理论上每个人都有拿奖的可能。”
郁崇钦无言以对。他两辈子也没修炼出这么优秀的心态来。
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指望一个搞化学的出人头地,不如指望他下辈子喝完孟婆汤拿到新号,重新起步拿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机场出入口是拐着圈的高架桥,对面新上了两块广告牌。
郁崇钦这一转头,正正对上其中一幅的画面。
那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洋,写意的水波,比蓝天还要深邃,上方天空像发生过一场稀有金属的大爆炸,倾泻出成万紫千红千上万道霓虹,似云似雾的彩色光带,浩浩荡荡地铺满四分之三的画面,十足魔幻主义的画风,在钢铁城市中突然跳出来,非常震撼人的眼球。
正中间一个机械打捞设备伸着长长的机械臂,拉着一只造型简单的小船,静静漂泊在天空中。
郁崇钦看见一行小字,宣传语写着“不是一个新技术,是一个新世界。”后方跟着方方正正的落款,蓝海科技。
两秒后车子驶过去,拐了个弯,画面消失不见了。
郁崇钦收回目光,在机场广播的引导声中,拎着行李赶上飞机,匆匆奔赴他那一眼能望到头的前程去了。
郁崇钦这一去就是十来天。刚回国,一堆的手续要办,档案要调,托运的行礼要拆,新住处要安置开荒……还没正式入职,他先忙了个人仰马翻,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九月中旬,郁崇林宝贝女儿满月酒的前一天,郁崇钦得以从手头杂事中脱身,也是不得不放下,再次匆匆地赶回博阳地界。
当初郁崇林的结婚典礼,他远在国外没能赶上,这次人在国内,自然无论如何也要回来一趟。郁家三代的第一个孩子,独苗一个,掌上明珠受重视的程度自不必说。
满月酒办在市区一家五星级酒店,郁崇林一大早去月子中心接老婆孩子做造型,郁崇钦在家睡了一夜,到达酒店门口后把车交给泊车人员,一个人进到大厅,忽然不知道该往哪走了,他个猪脑子什么都问了,就是忘了问宴会办在几楼。
他打电话给郁崇林,那边人在路上了,前头有司机开车,郁崇林跟他说了楼层。
郁崇钦举着电话,一路走进电梯间。
这家酒店今天接了不少宴会的单子,赶上好日子,结婚的,祝寿的,只见一楼光是迎客的牌子摆了五六张,
他这边站定,楼梯间进来又来了几个等电梯的客人,应该也是来赴宴的,人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郁崇林升级当爹,人逢喜事精神爽,见缝插针地兼职干起了红娘勾当,在电话里罗里吧嗦道:“我刚还在跟你嫂子说到你,她有个远方表妹,跟你一样刚从国外回来的,你先听我讲完,小表妹今天过来喝满月酒,待会你们见见面,下午得空一块出去逛逛街看看电影,别老闷在家里了,一个年轻人没点朝气怎么行。”
郁崇钦心不在焉地盯着电梯跳动的楼层字数:“你饶了我吧,我这趟还是请假回来的,工作都忙不过来了,人家姑娘知道你拿她出来到处推销吗?”
一双黑色的皮鞋走过来,落地无声。那身量显然还是个成年男性。只见妥帖的西装裤,垂坠感十足,衬得小腿又长又直。
主人走近后,近距离停在边上,等待着电梯。
郁崇钦一手举着手机,恰好挡住了一边的视野,他也没太在意,埋头往另一边空地让了让,免得碰到人。
郁崇林在电话里笑道:“干嘛啊,又不是硬逼着你相亲,你们这个年纪先认识相处着看看,谈上几年,到时结婚水到渠成,就算不合适见一面也不损失什么,你好歹一表人才。小女孩大老远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就当替我和你嫂子招待下亲戚。”
郁崇钦说:“招待可以,相亲免了,我也大老远过来的。”
郁崇林非常好说话:“随你怎么想嘛,带上人出去玩一玩,所有花费回来我给你报销。”
郁崇钦:“那行,我干脆给她买栋楼,够意思不——你出钱。”
电梯来了,陆陆续续有人走上去占满了不大的空间,郁崇钦担心电梯里没信号,索性站着没动弹。
有几个后来的客人也是体面人,不愿意挤挤攘攘地跟年轻人抢地方,留下来等下一部电梯,郁崇钦余光注意到身边的人同样站着一动没动。
当着路人的面,郁崇钦也没好意思继续臭贫,几句应完,刚要撂电话,郁崇林忽然又叫住他:“说到招待,今天还真有客人要你帮忙招待,这几个人面前,你出面绝对比我出面好使。”
郁崇钦动作一停:“谁啊?”
“陆璟城。”郁崇林提了个名字,“我不说你应该也知道他的来路,这人来博阳发展市场也有半年了,我跟他生意场上见过几次面,不算熟,我琢磨着人是冲着跟你这层关系来的。”
郁崇钦不怎么吃惊,兴致缺缺道:“不一定,你跟他聊两句就知道了,这人天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你敢发帖子他就敢来,才不管你是谁。”
郁崇林笑了两声:“行,我争不过你,就算陆璟城跟你没关系,有一个人肯定跟你有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难得人家还记得咱们家。”
单单一个这么多年的笼统描述,郁崇钦脑中精准匹配出一个名字——
像看见一段化学方程式,对于推导结果形成了条件反射,又或是早就有了结果,只是在预演推算的过程。
当然,也可能是他想多了,并不是以为的那个人,但这个世界他熟悉的人总共没有几个,值得郁崇林单独提到,这么看来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心头重重跳了下,又好像心没有挪窝,但是身体被高高地提到了半空,找不到落脚点。
有种躺在断头台刽子手终于来了的解脱感,也有意外,毕竟当年欠下的债两清了,人在红尘洗涤走过一遍,旧人还能记得多少。
他越是心跳加快,一开口,语气越是淡定:“哦,是谁,你不要告诉我是姓陆的亲自来了。”
原地耽搁这一会,又有一部电梯下来了,人上得差不多,但是门还没关,门内一个年轻姑娘稍稍让出点空位,朝外面招呼:“还有位置,你们不上来吗?”
郁崇钦忙道:“谢谢,你们先上,我等下个电梯。”
“什么姓陆的,是你高中时候的同学,闻徵。”
“谢谢,我等人。”
这一句话是三重奏,郁崇钦先听到的电话里的答案,然后是边上一个男人的答复——
那声音又低又沉,其实和六年的某个人并没相似之处,只是声线特殊,咬字标准得像专门经过培训的剧场演员,又像做惯了公开演讲工作,所以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的腔调,放在日常场景显得格外突出,很明显对面电梯里的女孩子被吸引到了,顿时露出一脸神秘莫测的笑意,很快合上电梯上去了。
郁崇钦听到了郁崇林的答案,不过大脑处理工作一下没跟上,这时还带着点猎奇的玩笑心理,也是分散放松太过集中的注意力,以为是哪位婚礼的司仪路过,他下意识地扭头,想看一眼路人真容。
然后四目相对,郁崇钦的瞳孔缩了一下。
闻徵有一副专注的目光,不知道看过来多久了。
大概准备的时间足够长,又或者他的内心并没有郁崇钦一般的波澜起伏,一如面上平静的表情,微微颔首,礼节性礼貌道:“好久不见。”
郁崇钦即刻回过神,同电话里的郁崇林打过招呼,总算切掉了拖拖拉拉地通话。
他清一清嗓子,尽量平淡地微微笑了下:“是,好巧,好久不见。”
叮地一声,又有一部电梯到了。
郁崇钦率先迈步走进电梯,一只手挡住门,闻徵道了声谢,低下头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几个路人。
门关上了,金碧辉煌的电梯轿厢,墙上镜面分毫毕现地映着他们一群人的影子。
郁崇钦按过楼层,眼睛稍稍往左一转,分辨出镜子里属于闻徵的影子——这人连影子也有着干干净净的鬓角,永远笔直的身型,穿着西装的肩背稍显得清瘦些,但是当年矮了一头的男生蹿了一截,身高已经同他差不多高了。
他刚才险些认不出闻徵来,毕竟变化实在太多,又很奇异,他一眼认出了对方。
就像当初他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浑浑噩噩地醒来,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冥冥中,有一缕无形的牵扯,后来他知道那就是他的任务目标。
回国后的这段时间,郁向荣几次唏嘘,说他人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
郁崇钦每天都能从镜子看到自己,六年的跨度有多长,他原本并没有太大感触,前世他已经二十多岁,如今这个模样反而是他最熟悉的,只觉得郁向荣年纪大了,所以喜欢用些夸张句式。
现在他知道了,六年真的很长,足够一个单薄执拗的少年长成风度翩翩的成年男人,骨骼拉长,变得面目全非,再见面,表现得疏离冷淡又客套。
幸好,郁崇钦早有准备,说得难听点,形同陌路,这也正是他一直所期望的。
九月中旬,气温降到一个舒适的区间,室内已经不必大费周折地开空调,酒店五米的挑高,视觉上一下多出很多余地,氛围一下轻松起来。
两人并肩走着走廊,这一下不得不简单交谈了几句。
闻徵:“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听你说一声。”
郁崇钦:“没多久,半个月吧。”
闻徵偏过头看着他:“刚一回来就相亲?”
这一句的语气,相比于刚见面略显得尖锐,又像是句玩笑。
郁崇钦沉默了下,看来这人全听见了。
明明以前碰到旁人打电话还知道避嫌,怎么大了反而长歪了,这问得多缺德啊,搞得他多急色一样。
郁崇钦很没办法说道:“年纪到了啊,我不着急,有人替我着急,生怕再晚几年好姑娘全被别人娶走了。”
闻徵紧紧盯着他,继续追问道:“方便的话,让我也见一见?”
郁崇钦愣了下,你见什么,不是,到底谁相亲。
郁崇钦拿不准他什么想法,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混成闻徵这种身价的,应该也不缺别人给他介绍女孩子。
不敢想待会画面有多美,郁崇钦发愁地说:“行啊,怎么不行,只要人女生没意见,我记得咱们俩年纪也差不多。”
正说着,后头一个人扬声叫道:“闻徵,你丫的不地道,自己偷偷溜上来不告诉我,咱说好了在楼下碰面一起上来,我刚在楼下找你半天,咦,你在跟谁说话?”
郁崇钦暗地松口气,有认识的人来了,跟长大后的闻徵说话太让窒息了。
这个臭屁的声音好辨认得多,他转过身冲来人招呼,笑容满面道:“好外甥,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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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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