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爹!”沈兰珠夸张地跺了跺脚,一脸被冤枉的委屈,“女儿就是一片孝心,天地可鉴!哪有什么别的用意嘛!”
眼角余光却偷偷瞟着沈砚的空碗。
沈戎半信半疑地呷了一口温润的汤水,刚滑入喉咙,那边沈兰珠已是按捺不住,凑上前一步,脸上笑容堆得更加灿烂,带着十二分的讨好:“爹~那个......小叔此次进京......”
“不行!” 沈戎猛地将还剩大半碗滚烫参汤的玉碗,“哐当”一声重重放在紫檀木桌面上,汤水四溅!
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把东西拿回去!”
沈砚也将空碗轻轻放在桌角,对着沈兰珠投来的,充满殷切期盼的求救目光,只能无奈地耸耸肩,摊了摊手,用眼神示意‘爱莫能助了,小祖宗。’。
“为什么不行?!” 沈兰珠急了,嗓音尖利起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都十七了!马上就十八了!”
“就因为你不是三岁小孩,才更不能去!” 沈戎的声音沉冷下去,“那是上京!不是咱们幽州城自家后院的演武场!规矩大如天,贵人遍地走!就你这爆竹性子,一点就着,去了能安分守己?天知道你那张嘴、那双腿会闯出什么塌天大祸来!到时候谁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更别说......”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冰锥,“给你姑姑惹下天大麻烦!这后果你担得起?!”
“姑姑”二字点燃了沈兰珠的备用方案。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立刻放开父亲,一个箭步转向沈砚,像只急于攀附大树的无尾熊般紧紧缠抱住他的胳膊,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实则屋内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气音急急道:“小叔!小叔!你最疼我了!我知道你最好了!你难道不想姑姑吗?她一个人在宫里多孤单啊!深宫高墙,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好不好?就看看!”
“我保证!我指天发誓,绝对乖乖的,小叔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绝对不给姑姑添一丁点麻烦!小叔你最好了,帮我说句话嘛!求你了小叔!”
沈兰珠的呼吸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温热地拂过沈砚的耳廓。
急切又带着点耍赖撒娇的语气,尤其是她口中反复提到的“姑姑”,像一根无形的羽毛,在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上反复撩拨、搅动。
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心底掠过动摇和柔软。
想......怎能不想?
“哼!”沈戎一声冰冷的怒哼,如同一盆冰水劈头盖脸而来,瞬间将沈砚脸上刚浮现的一丝动摇浇得透心凉!
他严厉如刀的目光狠狠刺向沈砚,警告道:“沈砚!收起你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兰儿不许去!你更不许替她说话!否则......”
他顿了顿,“这次述职,你也不必去了!我另派他人!”
沈兰珠眼见最可靠的叔父也“阵前倒戈”,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她眼尾飞红地怒视了父亲一眼,又委屈巴巴,带着被抛弃般的小眼神扫过沈砚,终究是知道今日绝无可能了,满腔的期待和欢喜瞬间化为乌有。
她一跺脚,满脸不甘,转身就往外冲:“丹朱!我们走!送什么参汤,拿去喂狗!”
书房门被“砰”地一声带上,力道大得门框都震了震。
室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气中飘散的参汤余香,还有沈兰珠身上留下的淡香,飞溅在紫檀桌面上的参汤,正沿着光滑的木纹,缓缓流淌,蜿蜒出几道刺目的湿痕。
沈砚沉默地立了片刻,目光落在兄长阴沉的侧脸上,眉头紧锁,恳切道:“兄长,兰儿是云岫看着长大的,情同母女,感情至深,如今云岫身处深宫,想必处境艰难,诸多不易。让兰儿随我进京,以探亲之名入宫觐见,既能稍解她们彼此多年思念之苦,也能亲眼看看云岫现下境况如何,聊以慰藉......”
“此举,似乎......并无不妥之处?有我在旁寸步不离地看着,定当严加约束,绝不让她生出半分事端。”
沈戎长长地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吸尽了书房里的空气,又重重地,带着无尽疲惫地吐了出来。
他缓缓起身,走到紧闭的窗边,背对着沈砚,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那株开到极盛,花瓣正开始零落的海棠树。
繁花落英,在春日正午的阳光下纷飞,如同下了一场粉白的雪,凄美而短暂,他透过那片片飘落的花瓣,眉间忧虑更盛。
“阿砚,”沈戎的声音响起,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你以为......为兄当真只是怕她在京城惹是生非?她是我的嫡女,是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就算她真在上京捅破了天,只要不是谋逆造反这等灭族大罪,凭我镇国公府的门楣,凭你我兄弟手中未散的兵权,再凭云岫在宫中的位置......兜兜转转,总能替她兜住几分!兰儿是任性妄为,胆大包天,但她心思纯澈,并非大奸大恶之辈,惹不出那等覆水难收的滔天大祸!”
他猛地转过身体,目光沉沉地砸在沈砚脸上,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还记得......三年前,卢弘之子带兵围困慈云庵的那天吗?”
沈砚自然记得:“那天卢俊带人围了慈云庵,他假传军令,意图不轨,兰儿差点就被他的人掳走!幸得......”
他想起那惊险一幕,脊背依旧发凉。
“在那之前!”沈戎厉声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叙述绝密,“兰儿根本就不在慈云庵!”
沈砚黑眸骤然缩紧:“什么?!那她当时在......”
“她跑去了老季头那间早就废弃了的旧院!” 沈戎缓缓道来,“她偷偷救了一个男人!一个浑身是血、重伤濒死、来路不明的男人!这些......是我事后费尽心机,从她那个贴身丫头丹朱口中,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才勉强撬出来的几句实话!”
“男人?她一个男人待在一起,那人是谁?”沈砚焦急道,“他可对兰儿做了什么?”
沈戎摇摇头,沈砚才放下心来。
来历不明的男人。
三年前,端亲王。
沈砚思绪翻涌。
“就在当今陛下,当时还是端亲王殿下离开幽州城的前一夜,我依礼去拜望辞行。”沈戎从齿缝深处,挤出一个又一个字,“当时他正在更衣,许是动作稍大,袖中滑落了一个东西......一个......女子用的旧香囊。”
沈砚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兄长:“陛......陛下?”
“没错!”沈戎重重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担忧道:“那个香囊,是兰儿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几日,她就贴身戴着那个香囊!上面绣着一朵歪歪扭扭、针脚粗陋的雁翎兰,旁人绣不出那样的香囊!”
“后来,我寻了个机会,装作无意问起她那个香囊,”
“她也承认,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兄长的意思是......”沈砚脸色已经白得如同窗外的海棠花瓣,他几乎不敢说出那个答案,“兰儿那晚在破院里救下的那个垂死的重伤男子......就是...就是当今陛下!是......是她的......”
姑父!
沈戎知道他未说完的是哪两个字。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我不让她在还是端王的陛下面前露脸!不让她去城门口请愿,更不想她踏足上京的真正原因!”
“我怕兰儿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沈戎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纷飞零落的海棠,目光深邃得如不见底的寒渊,裹挟着无法言说的担忧。
那个人,是当今陛下,是她的姑父......
到了那里她该如何自处。
房窗外风吹过海棠树梢,卷起片片残花,簌簌作响。
回到房里的沈兰珠,越想越气,不让她去上京,不让她进宫。
她身后是国公府,她爹手握兵权,她小叔手握兵权,姑姑是云妃,就算她闯出祸,谁又能把她怎么着。
她虽说有时有些莽撞,但并非愚蠢无知。
眼力见还是有的。
刚才在书房,那话里的意思,想要正大光明的进宫,当真是不可能了。
沈兰珠一筹莫展。
沈流徽欢快地跑来:“阿姐,阿姐,你看看这些东西哪个好?”
一个大大的包袱被沈流徽放在床上,里面有象牙九连环、琉璃灯、瓷娃娃......还有些小女孩的首饰。
沈兰珠指了指琉璃灯。
沈流徽笑道:“那就把这个灯给姑姑。”
又是姑姑。
沈兰珠眼睛一转:“流徽,你还记得姑姑长什么样吗?”
小孩摇了摇头。
当年沈云岫远嫁上京时沈流徽才五岁,她自然不记得,更别提阿渊,那时候阿渊才刚刚长牙。
沈兰珠:“那你想不想姑姑。”
小女孩点了点头,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你想姑姑,我也想姑姑,阿渊也想,”沈兰珠看着她,“不如我们一起去看姑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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