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赵嬷嬷！” 沈兰珠听到那熟悉又苍老的呼唤，从丹朱怀里抬起头，眼圈彻底红透，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
七年的时光，赵嬷嬷鬓角的白发更多了，可那份慈爱，却一如往昔！
门口机灵的小太监早已识趣地退到一旁，飞快地掀开了通往内殿的琉璃珠帘，叮咚脆响。
沈兰珠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进玉棠宫大门的。
是被丹朱半扶半抱着？还是被赵嬷嬷那声情真意切的呼唤引了进去？她只觉得脚步虚浮，如在云端。
内殿里，暖香袅袅。
窗前暖榻上，一位身着淡青色素锦宫装的女子正低头做着针线，听到赵嬷嬷那声变了调的呼喊，她捏着绣花针的手指一颤，针尖险些戳到指腹。
“二小姐？” 沈云岫喃喃自语，一时间没能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旋即，那双沉静如水，蕴藏着无数心事的眸子亮起！
她猛地抬头，放下手中的绣绷，几乎是倏然起身！
在她起身的刹那，一道火红的身影带着风，一头撞进了她怀里！
巨大的冲力让沈云岫猝不及防，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幸好及时扶住了身后的雕花案几才站稳。
她根本顾不上这些，怀里那具温热的、颤抖的身体实实在在地拥抱着她！
沈云岫的心，一瞬间被巨大的暖流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狠狠击中！
七年前那个还不及她胸口高，只会抱着她腰间撒娇的小丫头，如今竟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甚至比她还要高出些许！
“兰儿！”沈云岫的声音带着哽咽，长久宫闱生涯磨砺出的端持仪态让她死死压住了汹涌的泪意，只是那紧紧回抱住沈兰珠的双臂，内心的激动和思念如山呼海啸。
她微微颤抖着，感受着怀中真实存在的温度。
她想将这个赖在自己怀里的孩子稍稍推开一点，好好看看她的脸，看看这张阔别了七年的容颜，是否还残留着幼时的影子？
“姑姑......”沈兰珠却像只受惊又委屈的小兽，反而将脸更深地埋进沈云岫的肩窝，双臂死死环住她的腰，声音闷闷地带着鼻音和哭腔：“别......丑......姑姑别看......” 起初她是想哭尽这些年的委屈和分离的苦楚。
可哭着哭着，一种迟来却强烈的羞耻感席卷了她，自己哭得眼睛鼻子通红，妆恐怕也花了，这般狼狈的模样，怎么能让姑姑看见？
“傻孩子，在姑姑面前，什么样子都好看。”沈云岫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
此时，赵嬷嬷早已指挥着宫女打来了温热的净脸水，干净的巾帕也准备好了。
素心和青黛方才去内务府领了份例回来，刚到宫门口便听小太监们窃窃私语，说娘娘宫里来了位天仙似的二小姐。
她们俩急急赶回，刚踏入内殿，就见她们娘娘被一个红衣少女死死抱着腰“撒泼”。
青黛性子活泼，当下便忍不住笑出声，几步走上前打趣道：“哎呀呀，这是哪里来的天仙？我怎么瞧着，像是玉棠宫闯进来只红着眼睛的小哭猫啊？”
她故意凑近沈兰珠，语气夸张。
素心也忍俊不禁，拿着帕子掩唇轻笑：“可不是么，咱们二小姐，从小就是个爱哭的，如今长成大姑娘了，这‘本事’倒是一点没丢。”
听到熟悉又带着调侃的亲昵话语，沈兰珠终于肯从姑姑怀里抬起头，顶着红通通的眼睛和湿漉漉的脸颊，嗔怪地扭过头：“素心姐姐！青黛姐姐！”
“你们也笑话我！”
浓浓的哭腔里已没了方才的羞怯，只剩下见到亲近之人的娇憨。
这素心、青黛，连同赵嬷嬷，都是当年沈云岫从幽州沈家带出来的陪嫁，是真正的心腹亲人。
看着眼前出落得如此明艳动人，却依旧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侄女，再看看围在身边眼中都含着激动泪花的旧仆，深宫寂冷的玉棠宫，在一瞬间被暖阳照亮了。
她抬手，轻柔地拂去沈兰珠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沈兰珠眼角有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痕，沈云岫温柔含笑的眸底掠过忧色。
“兰儿，”她声音轻柔，“这处......可是蹭着了？”
沈兰珠下意识地想去摸，被沈云岫轻轻按住了手。
丹朱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垂首恭敬地将方才在御花园如何撞见林美人欺凌大公主，自家小姐如何阻拦，林美人又如何蛮横欲掌掴小姐，自己情急之下出手保护了小姐和大公主的过程，言简意赅又重点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沈云岫静静听着，面上温柔的笑意渐渐隐去。
她并未立刻言语，只是那握着沈兰珠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待丹朱说完，沈云岫唤来青黛：“去一趟听雪堂，知会周贵人一声，就说方才御花园之事，暄妍受了委屈，本宫已然知晓，让她不必过于惊惶。” 她顿了顿，补充道，“若贵人问起是何人援手，照实说便是国公府的二小姐。”
周贵人那边早已是惊弓之鸟。
女儿被宠妃为难，又被个不知来历的“天仙”姑娘救了，这深宫里的祸福瞬息万变，她一个不得宠的贵人，只觉大难临头。
还没等青黛过去，便带着贴身宫女急匆匆赶到了玉棠宫。
“嫔妾给云妃娘娘请安！” 周贵人一进门便深深福礼，待抬头看清沈云岫身畔那身着石榴红衣裙，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时，感激道：“这位便是沈二小姐吧？多谢二小姐仗义相助！救了暄妍！嫔妾......嫔妾感激不尽！”
沈兰珠行礼问安。
御花园里，大公主受气，眉眼全是不甘，有一股子倔强，眼下这周贵人不仅心急，脸上还慌乱，在气势上就输了大公主。
沈云岫温言安抚了几句，又替沈兰珠受了这份谢意。
待周贵人情绪稍定，沈云岫冷静点拨：“周姐姐此刻心焦，本宫明白。只是林氏刚吃了亏，必不肯罢休，与其等她恶人先告状，不若贵人此刻便带着暄妍去紫宸殿求见陛下，将事情原委禀明，陛下最是公正，暄妍受了惊吓，便是最好的佐证。”
“现下沈将军正在陛下面前奏对，林美人是进不去紫宸殿的。”
周贵人眼睛一亮，“娘娘明鉴，嫔妾这就去，多谢娘娘指点。”
她再次感激地看了沈兰珠一眼，才带着宫女匆匆离去。
看着周贵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沈兰珠心中稍定，又隐隐有些不安。
万一这陛下不分青红皂白，牵扯到她就不好了。
话本里多少妃子恃宠而骄，皇帝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都能做出来。
这边周贵人刚走不久，殿外便响起通传声：“高公公来了。”
皇帝萧彻身边最得脸的大太监高德胜满面笑容地进来，先是恭敬地给沈云岫行了礼，又对沈兰珠和蔼地点了点头：“奴才给云妃娘娘请安，给沈二小姐请安。陛下口谕：念及云妃与沈将军多年未见，特赐午膳于含凉殿。请娘娘带沈二小姐移步过去，沈将军稍后也至。”
高德胜眼力见还是有的，一眼便能猜出沈兰珠的身份。
紫宸殿那边不知沈兰珠也来了，但左右不过吃顿饭，没有不让沈二小姐去的道理。
沈云岫连忙带着沈兰珠谢恩。
高德胜传完话，目光不经意般扫过沈兰珠的脸庞，随即又垂下了眼，依旧是恭敬得体的模样。
“烦劳高公公了。”沈云岫微微颔首。
高德胜亲自引路，沈云岫携着沈兰珠的手起身，柔声道：“走吧兰儿。”
.
紫宸殿那头，沈砚与萧彻关于北狄军情变幻的奏对也刚刚结束。
北狄近年训练处一种轻骑小队，行踪飘忽如鬼影，专门袭扰后方粮草辎重。
沈砚条理清晰地分析了其特点，并提出幽州边军可效仿并改良，组建更灵活机动的骑兵营加以克制，再改进武器和烽火传递方式。
萧彻听得专注，龙颜稍霁，对沈砚的对策颇为认同。
末了，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北境有卿和沈国公，朕心甚安。午膳已赐在含凉殿，爱卿与云妃多年未见，小聚片刻。”
就算萧彻不提，他也要求份恩典。
如今天子亲自说了。
沈砚郑重谢恩。
退出殿门后，他下意识地朝沈兰珠原本老实待着的地方望去。
果然，不出所料，空空如也！
“......”沈砚额角青筋隐现。
小顺子连忙指着原先的位置，也一脸愕然：“沈将军，沈小姐方才还在此等候的！奴才......奴才只同她说过云妃娘娘的玉棠宫方向......许是......许是小姐思念娘娘心切，自行寻去了？”
沈砚深吸一口气。
小顺子又道：“陛下赐膳含凉殿，奴才带沈将军过去，想必云妃和二小姐都等着了。”
沈砚点点头。
沈砚前脚刚走，后脚紫宸殿外便来了两位宫装女子，一个身着桃红衣裙面色阴郁，另一个则是面色惶恐、紧紧牵着一个幼童。
通传后，两人都被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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