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龙涎香的青烟袅娜升腾,殿宇空旷,笔锋划过奏折传出沙沙声。
萧彻将最后一本奏章批阅完毕,搁下朱笔,用力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
大太监高德胜无声无息地奉上一杯温度恰好的雨前龙井,萧彻刚端至唇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角落侍立的御前侍卫韩铮,正背对着他,用衣袖擦着眼睛,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几声极力压抑的抽鼻子声。
“韩铮。”
韩铮身体明显一僵,迅速转身,单膝点地,拱手垂首:“陛下。”
他眼睛仍有些泛红。
“怎么了?”萧彻饮了一口清茶。
“回陛下,”韩铮带着浓重的鼻音,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下眼角,“没、没什么,刚才......刚才被......被沙子迷了眼。”
他头垂得更低了。
萧彻眉梢微挑,放下茶盏,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高德胜:“高德胜,紫宸殿内,打扫得不干净吗?怎么还有沙子。”
高德胜立刻躬身,恭敬笃定道:“回禀陛下,奴才日日亲自督促,殿内每一寸角落都清扫得一尘不染,绝无砂砾尘土之扰。”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充,“即便是窗棂缝隙,也都用软毛刷子清理过三遍的。”
“哦?”萧彻的目光又落回韩铮身上,带着揶揄,“那韩爱卿这沙子,是打哪儿迷的眼?”
高德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跪地的韩铮,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没再言语。
韩铮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知道瞒不过去,索性瓮声瓮气地坦白:“陛下恕罪!臣......臣不是被沙子迷的。是......是昨日含凉殿陛下赐宴,臣在一旁站着护卫,听到......听到沈二小姐讲起幽州往事,说起那夜国公府遇刺,沈将军如何神勇退敌......”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那惊险情形,让臣......让臣一下子想起了幽州城外的那个晚上!陛下您......您受伤失踪,生死不明......臣等兄弟找了您两天,急得心都快裂了!昨天听二小姐一说,那感觉又回来了,一时......一时没忍住,失了态。”
他说完,重重磕了个头,肩膀仍在微微颤抖。
幽州城外......受伤失踪......
萧彻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那几日。
还有遇刺时,镇国公沈戎护驾的场景。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香炉的青烟依旧袅袅。
良久,萧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身体微微后靠,看着韩铮低垂的脑袋:“行了,起来吧,鼻涕眼泪的,像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桌面,“说吧,这次又想起什么由头了?是看中了内务府里新到的西域弯刀,还是惦记着工部刚打出的那批精钢箭头?”
韩铮每回借着“忆苦”打感情牌,十有**是看上了什么新武器。
出乎意料地,韩铮抬起头,眼睛还红着,却用力摇了摇头:“陛下,臣这次不求什么。臣......臣就是想哥哥了。”
他口中的哥哥,正是如今的殿前指挥使,统领整个皇宫禁军的韩风。
“臣和哥哥七天没见了。”
萧彻微微一怔。
韩风沉稳干练,如今担着守卫宫禁的要职,夙兴夜寐,难得闲暇。韩铮性子跳脱些,跟在御前,反倒相对“清闲”。
兄弟俩同在宫中,相见却不易。
“韩风......”萧彻沉吟片刻,看向高德胜,“他今日应在当值?”
高德胜立刻回道:“回陛下,韩指挥使今日当值,此刻应在神武门一带巡视。”
萧彻点了点头:“传朕口谕,今日放韩风半日假,让他们兄弟二人......好好聚聚。”
“奴婢遵旨!”高德胜笑着躬身应道。
韩铮大喜过望,立刻又磕了个头,声音洪亮:“臣叩谢陛下隆恩!”
他爬起来,咧着嘴,差点同手同脚地退了出去。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幽州......”萧彻望着韩铮消失的背影,低声念着这两个字。
幽州城外......意识模糊间,有一只温暖而略显慌乱的小手......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无意识地隔着龙袍,轻轻按在了胸口某处——那里,贴身收藏着一个已经褪色的青色香囊。
萧彻的眼神有些飘忽,指尖在怀中香囊的位置停留了片刻。
“陛下,和郡王殿下求见。”高德胜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萧彻的思绪。
萧彻敛去眼中情绪,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威严:“宣。”
和郡王萧玦,萧彻的三弟,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面上带着惯常的爽朗笑容,行礼后便兴致勃勃地道:“皇兄!臣弟府里新近请了个南边来的戏班子,唱念做打都是一绝!尤其是武戏,那身段,那功夫,打得真是精彩绝伦!大后天臣弟在府中设个小小的堂会,斗胆请皇兄移驾,也去瞧瞧新鲜,解解闷如何?”
萧彻看着弟弟热切的样子,想到方才韩铮的思念之情,难得地生出一丝放松之意。
他微微颔首:“也好,朕也有些时日未听戏了,去看看。”
和郡王大喜:“谢皇兄赏光!臣弟这就回去好好准备,定让皇兄满意!”
他得了准信,心满意足地告退离去。
.
沈兰珠图新鲜,在玉棠宫里,踏踏实实待足了三天。
第一天饭桌上,沈兰珠的嘴巴就没停过。
不是吃东西,而是说话。
“姑姑,您不知道,前些日子爹新得了匹烈马,那性子倔的!小叔去驯,第一天就被掀了个跟头......”
“小叔气坏了,追着那马跑了半个校场......”
“还有啊,我院子里那棵老桂花树,去年开得特别好,香飘十里!我让丹朱采了好多,做了桂花蜜、桂花糕......”
她叽叽喳喳,像只欢快的小鸟,将国公府里的鸡毛蒜皮,倒豆子似的讲给沈云岫听。
沈云岫含笑听着,偶尔放下银箸,给她布菜,“慢些说,小心噎着。”
她也会适时接话,提起沈砚小时候的糗事,或是沈戎年轻时带兵的一个趣闻。
当说到沈兰珠的母亲时,沈兰珠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沈云岫则伸出手,隔着桌子轻轻覆在侄女的手背上。
夜幕低垂,沈兰珠又在沈云岫寝殿赖了一天。
第二天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铺满了玉棠宫的小花园。
沈云岫在廊下坐了张绣墩,膝上搭着绷子,素手拈着银针,沈兰珠则像只忙碌的小蜜蜂,拿着把小银剪子,修剪花枝。
周贵人带着大公主萧暄妍来了。
她行礼问安后,便拘谨地坐在一旁,倒是小暄妍,一进来,那双和母亲有些相似、却更显倔强的大眼睛就黏在了沈兰珠身上。
小暄妍一开始抿着唇,没说话,却一步步挪到沈兰珠身边,小手悄悄捏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沈兰珠陪着她,在花圃边看蚂蚁搬家,用草叶编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蚱蜢。小暄妍被沈兰珠逗弄草蚱蜢的笨拙动作引得嘴角微微上扬。
临走时,沈云岫让青黛捧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套崭新的,适合小女孩穿的夏装,面料柔软,针脚细密,衣襟袖口处绣着别致的缠枝莲。
周贵人千恩万谢地收下,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小暄妍离开了。
第三天上午,沈云岫在书案前临帖。
她身姿端正,执笔沉稳,笔锋流转间,一行行娟秀清雅的小楷便跃然纸上,如幽兰初绽,风骨内蕴。
沈兰珠看得心痒,也铺开一张宣纸,学着姑姑的样子提笔蘸墨。
落笔歪歪扭扭,几个字写得如同蝌蚪打架。
一旁侍立的丹朱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小姐,您这字......比奴婢在沙地上划拉的还......嗯,还‘别致’些!”
“丹朱!”青黛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但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沈兰珠被笑红了脸,气鼓鼓地瞪着纸上的“鬼画符”,不服输地又蘸了一大坨墨,用力写下去,结果墨团晕开一大片。
沈云岫柔声道:“写字讲究心静、意专、力稳。急不得的,兰儿想学,姑姑慢慢教你。”
夕阳西沉,沈云岫亲手将沈兰珠白天胡乱插在青瓷瓶里的那几支花枝调整了一下位置,高低错落间,竟也显出几分野趣盎然。
沈兰珠趴在窗台上,望着宫墙外渐渐黯淡的天色。
三天,流水般滑过指尖。
在玉棠宫待了三日,沈兰珠那颗不安分的心终究是按捺不住了,趁着午后沈云岫小憩,她溜出了玉棠宫,一头扎进了御花园。
时值春日,御花园里的景致却算不上鼎盛。
玉兰亭亭玉立,洁白清冷,几丛迎春点缀着嫩黄,却远不如玉棠宫里那开得如火如荼,占尽春光的海棠热闹。
正百无聊赖地沿着小径走着,一只彩蝶翩翩飞过,引得她兴起,提着裙摆便追了过去,蝴蝶灵巧,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假山后,沈兰珠追到假山旁,蝶影不见,却清晰地听到了假山后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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