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千赫这几日总是避着人走。
也不是避着所有人,南宫远想,像每日来给师尊送药的秦如风和其他弟子他就不躲着。
“我是少主,身份不知道比他尊贵了多少,要他喊我一声师兄还委屈他了么!别人想要我当我还不见得同意呢……”南宫远不服气地嘟囔着,竟然还有些委屈。
听到这话的凌千赫用力抿了抿泛白的唇,拳头紧握又松开,才没转身和他理论。
得了好处的是你,没做退让的是你,你当然可以过往不快一笔勾销,你看垃圾一样待我,我难道还对你感恩戴德么……真是,好大的脸!
于是凌千赫从来不拿正眼瞧他,课上课下都绕着道走,生怕惹上让人生厌的少爷。
他内心像打翻了各种味道的调味瓶,酸楚、辛辣、苦涩混在一起,独独少了甜,南宫远不把他放在眼里,师尊何尝不是这样呢?
这偌大的天地间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怨怼更甚,每夜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于是半个多月下来,他眼下一片乌青,面容憔悴。
“你这几日都在干嘛,像被精怪吸干了精气似的。”南宫远见着他来,放下了手中的剑,很感兴趣地问道。
南宫远肯拉下脸三番五次来找他,并不是良心发现了,而是他和凌千赫都搬到了离空然殿附近,沈宗师又喜静,曾经的狐朋狗友都没胆子来触他的霉头。
一呼百应的少主是个话痨,让他不和人讲话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不管好话赖话,非说点什么才舒服,否则一天都不自在。
“不管你事。”凌千赫把剑装进匣子,头也不抬道。
“唉唉唉!我说你这人,拽的跟我欠你千八百万两银子一样,不知好歹的东西!”南宫少主热脸贴了冷屁股,抬手就想往凌千赫脸上招呼。
“住手!”
沈与怒喝,声音像浸满了冰霜的寒潭,光是听着就能冻起一身鸡皮疙瘩。
南宫少主警告性的瞪了凌千赫一眼,再转过身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惨像。
“师尊,凌师弟老不理我,我也不知我做错了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原谅我呢?我是真心想和凌师弟亲近的,可我实在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你……!”凌千赫忍不住想反驳,可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板着的脸彰显着他心情很差。
沈与看了看凌千赫眼下的黑眼圈,又看了看南宫远讨好装乖的笑脸,终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南宫少主,你不想待在这里大可以离开,我曾经说过,我们于师徒缘分上,差了几分,世上诸事大多强求不得。”
凌千赫耳朵一动,心情奇怪地雀跃起来。
南宫远的眼睛很快蒙上一层雾气,质问道:“这怎么叫强求?那他呢?师尊收他便不是强求了吗!凭什么!”
不等沈与回答,他飞快地提着剑跑了,泪洒山川。
沈宗师收回视线,看向凌千赫,缓慢道:“你有什么不满,不想留,我亦不会强求。”
说这话时沈与心乱如麻,他不属于这里,收徒本不是他愿,只是须得顺理成章接近魔胎才出此下策,收了一个就算了,又节外生枝多收了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沈与心中的烦闷可不比凌千赫的少。
凌千赫这辈子注定该死在沈与剑下,可此时望着那张等台阶下的少年稚嫩的脸庞,他鬼使神差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一定要我杀他么?能不能让我也退一次?走吧,我不想杀你,他这样想,清冷的侧颜依旧淡淡的,仿佛是躯壳里的灵魂易了主。
此话刚尽,天地间似有预兆,异象丛生。
狂风大作,吹得沈与外衫扬起,猎猎作响,不远处的松林里群鸟叽喳惨叫,炖杂烩一样舞成一团,很快又四散开来,连天边的落日云霞都演化成近血的殷红。
沈与清俊的眉眼平静,脊背还是挺得笔直,长身玉立,挺拔如松,他在等一个回答。
“我不走!”凌千赫急急地开了口,说完又别扭地偏过头。
四周渐渐平静下来,鸟兽风云都恢复如常。
沈与怔忡着看着倔强的小弟子,很久才说道:“你选好了么?”
“嗯。”凌千赫耳朵飞上绯红的薄云。
不走,他无路可去,留在师尊身边才算踏实,才算有了个归宿。
他唾弃自己道:“真没骨气,给个台阶你就下,活该没人在乎你。”
即便这样想,他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师尊主动同我说话大差不差就是来找我求和,说明师尊心里还是有我的。
沈与握紧了手中的剑身,片刻后又松开,深深地看了凌千赫一眼,后垂眼道:“时间不早了,先回去吧,回去后记得把今日教的笔走昆仑再练练。”
“是!”凌千赫欢欣雀跃回答。
沈宗师缓缓回到空然殿,目光空空地看着远方似火的霞光,呼吸声轻不可闻,像极了一座冰冷美人雕。
他并不关门,像是在等什么人。任由凛冽寒风顺着袖口颈侧的缝隙钻进去,不多时便手脚冰冷,指尖发红。
风啸声陡然变弱。与此同时,正殿中多了一个男人。身量颇高,脸庞身形都隐没在黑色的披风里,还未言语,先让人心中一震,无端生出几分想主动臣服的意思来。
“天君。”沈与转过身,冲正殿虚虚俯首。
他脊梁不垮,活生生看出不卑不亢的意味。
被称为天君的那位唇边溢出一声轻笑,似讽刺又不像。他取下身上的披风,轻掷在沈与跟前,发出布料落地的轻响。
“沈……宗师?”那天君戏谑地重复了一遍沈与在崇天峰的名号。
沈与下巴微抬,道:“天君,凌千赫如今尚幼,不能轻定善恶,他恶念显现的时候再……或许也不迟。”
“他是魔胎,没有名姓!”銮苍斩钉截铁道。
“从前或许没有,但现在有了。”
“沈与,是你可怜的悲悯心在作祟吗?魔胎降世,整个天下都不得安宁,你,是罪人。”他语气不悦,像是冷眼看任性撒泼的孩子,下撇的嘴角明显在压制怒气,周遭空气都凉了下来。
沈与不答,唇角微抿,透出一种脆弱的苍白。
“吾不想再等了,沈与,你今日所为根本不是想让魔胎悔过,你想放了他,真是可笑,当你自以为是的良善之心害了人那就不算良善了……”
沈与突然定定地看着他,冷不丁开了口:“那您在怕什么?”
气氛凝滞,只余远方悲鸟哀啼,如泣如诉。
銮苍危险地眯了眯狭长的双眼,问道:“什么?”
沈与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变,稳声道:“天下已飞升的仙官并不鲜见,您不去找那些杀伐果断的仙官诛灭凌千赫,偏偏选中了我,还要我入主崇天峰,再将其斩杀……天君为何不换个人呢?”
当今天下,有四峰、昆仑、长鸟、诡端四大修仙门派,其中四峰历史最为悠久,勋贵世家体系庞大,盘根错杂,势头最为强劲,上界有超过半数的仙家出身四峰。而崇天峰作为其主峰,非世家命定之人不可任,一般人莫说成为峰主,就是想拜入崇天峰峰下便难如登天。
若只是想诛杀魔胎,根本不用费此周折。
銮苍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冷冷道:“沈与,你太任性了,记住,吾都是为了你好。”
沈与嘴角勾起一点微妙的弧度,说不上是喜是嘲:“我无意忤逆您,我只是想等天君给我一个解释。”
疯了,要是被封凡看到他亲爱的小师弟如此行径,一定会被吓得原地魂飞魄散。
銮苍竟然也没发怒。
“你随意吧,魔胎终会有显出恶相的那一日,到那时希望沈宗师你如今日所言,莫要负罪世间,万、劫、不、复。”銮苍不知想到了什么,斜睨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沈与眸色浅淡,无机质似的眼球微动,好像压根不在意是否惹怒天君,也不在意所谓的“负罪世间,万劫不复”。
日头西下,一线薄雾渗着惨寂的红光。
“沈、沈宗师。”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外间响起,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空荡的回音。
“何事?”
“凌师弟他吐血了!……就在刚刚,地上有好大一滩血!他还发了热。”那名壮起胆子来通报的弟子声量不由自主加大了些。
林昭是没落林家的独苗苗,他母亲上上下下打点关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塞进崇天峰峰下当了名洒扫弟子,只是他平日里胆子小如鼠,试炼也排名微末,是个不起眼的小透明。
要不是出了人命关天的事,他哪里来的胆子扰沈宗师的清净!
“天杀的,这种烂事怎么偏让我遇见了。”他苦着脸想,真真是哑巴吃黄连。
他对半路冒出来的小师弟倒是无感,只是离家前娘亲千叮咛万嘱咐,到了这儿只管学些真本事,别的东西是万万不能粘的,可凌千赫血滋呼啦地倒他跟前,他也不能装没看见啊。
沈与眉头微微皱起,呵斥道:“病了就去找药宗,找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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