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怕得要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听起来还隐隐带着哭腔：“可是、可是凌师弟死了怎么办！”
沈与微微蹙眉，冷漠地不近人情：“我从前竟不知你这么关心别人的生死……”转念又道，“你若不想他死，尽快去请药师罢。”
林昭傻了眼，呆愣愣地杵在原地。
他早听过一同的值守弟子们吐槽沈宗师的冷血。
可是，真的要这么直白吗？
林昭从小就听他娘叮嘱他“命魂不稳，神神鬼鬼”，对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从来是敬而远之。
他忍不住哽咽道：“沈宗师！求求您了，您、您跟我去看一眼，真的就一眼！他今天死在我面前，保不齐明晚带走的就是我了，呜呜呜——”
沈与满脸黑线。
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半大少年，竟然“哇——”地嚎哭起来。
沈与终于冷着脸，一脚踢开銮苍留下来的披风，掀开门无言地走向半山腰的弟子室，脸色冷得像是要砍人。
林昭悬着的心落下，也不哭了，劫后余生拍着胸脯：“还好还好，真好真好。”
他反应过来后急忙追上去，心里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沈宗师不会一气之下直接送凌师弟上路吧……
半山腰远远地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夜静如水，衬得崇天峰仿佛悄无声息地埋葬在无人之境。
林昭脸色苍白，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一一从脑海中闪过，不一会儿额角就有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抻长了脖子探向前，却不见半点沈宗师的影子，他期期艾艾地低声喊道：“沈、沈宗师……沈宗师！”
空旷的山腰只有悠长的回声，瘆得他直出了一身冷汗，当即脚下一空栽下了一个小土坎：“啊——！”
崇天峰又归于沉静，可怜的林昭在晕过去之前操心的都不是自己，还在想凌师弟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去而复返的沈与居高临下地看着有气出没气进的林昭，忍住嘴角的抽搐，好心的给他结了一个御寒驱邪的结界。
沈与这辈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自己就把自己吓晕了，修道修着修着还能臆想鬼怪作案……
是的，没错，凌千赫毫发无伤。
大晚上洒扫的林昭被吓出了心魔，简而言之，根本没有意外出现，只有成了半个失心疯的林昭。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凌千赫一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被冻得牙齿咯咯吱吱的响。他一觉睡得香甜，根本不知道离他们不远处还有个做了一晚上噩梦的林昭。
……太冷了，他微愣，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呢。
他在下界也有冬天，野孩子嘛，运气好的话能找个破庙将就一晚，运气不好的话就躲在人家屋檐下，只是主人家都怕人死在家门口，少不了凶神恶煞拿着棍棒撵他走。
他隐隐约约亲身体会到那么点“由奢入俭难”的意思。
“以后再让我缩在墙角里过冬，我可怎么受得了啊……”凌千赫揪了揪额前垂下来的一撮儿刘海，无意识地低喃道。
“谁让你缩墙角里过冬了？脑子有病。”南宫远从他隔壁出来，听到这毫无根源的话白了他一眼，伸个懒腰敲打着膝盖。
“这什么破屋子，不填碳不说还漏风，本少主冷的一晚上没睡着！妈的！”南宫远气不过，一脚踹上木门，门一抖，又摇摇晃晃地合上了。
南宫少主从小到大过得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日子，不好看不轻柔的衣服不穿，油腻清淡的食物不吃，这种屋子，别说住了，见都没见过几次。
凌千赫神色变得阴郁，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同人不同命的事情他见得够多了，这一次却格外的让他如鲠在喉。
更让他紧张不已的是，今天沈与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说不清是怀疑还是提防。
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可沈与却擦肩向前，踏风乘空，抽出腰间软剑。
舞剑者身轻飘逸灵动如风，剑声呼啸，于婉转中杀意四起，对阵之人根本避无可避——神陨剑法！
“——沈宗师无人能敌。”
“——沈宗师声名鹊起。”
无数人望而生畏，见识过神陨剑法的可怖后如是说道。
凌千赫心尖诡异一颤，喉头滚动生出渴意，眼里隐晦的欲念无处遁形：“沈宗师美艳无比，身态纤美，一舞惊鸿……”
不够，还不够，他甚至觉得这样惊艳绝伦的师尊只能被他看到。
不对劲！他快要溺亡在**的海里挣扎不得，但此刻无人注意到他的痴狂。
“这是——神陨剑法！”一旁的便宜师兄南宫远欣喜若狂。
他是半个武痴，识货地不再耽搁，立刻照葫芦画瓢地跟着跟着比划了起来。
“不错。”沈宗师点头评道，转身看向另一个弟子。
南宫远得了师尊的褒奖，轻蔑地看向凌千赫。
凌千赫正是心火冲撞情绪激动的时候，来不及思考就挥剑斩空，但此时似有千钧重负，每一式都走得异常艰难。
为什么？我明明……明明已经将师尊的身影刻在了心里。他大为不解，恐慌极了。
其实远远不止，凌千赫记得沈与舞剑时发丝荡起的高度，记得飘逸的衣衫随移动勾出来的身段。
他并没有刻意去看去想，只是哪怕随便望上一眼，他都能把这个人刻在骨子里，像前世羁绊，又像今生宿缘。
沈与不是一般人，凌千赫的凝滞全部落在他眼睛里，他观察片刻，随即瞳孔微缩：凌千赫身上有封印！
按理说，魔胎是个很特别的存在，违逆天道，至恶至险，半只脚都跨出了轮回的掌控范围。
有个封印在魔胎身上就好比隔壁村磨坊里有只蒙眼驴子，才不算稀奇事。
沈与真正在意的是，他和凌千赫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连接了起来，他能感受到小弟子内心的冲天欲念和不甘——而封印的另一端是系在他身上的。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但沈与只是蹙眉看了凌千赫一眼，并不言语。
凌千赫被他目光刺痛，牙根紧咬，两眼猩红，手中招式越发凌乱，逐渐不受控制。
他后知后觉地恐慌起来，完了，早就听说修道有走火入魔这么一说，我不会真这么点背吧。
他挣扎着看向沈与，痛苦恳求：“师尊！”
沈与理也不理，冷漠地垂下眼，暗自思忖起林昭昨晚的胡言乱语。
这边情况明显不对。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南宫少主也乐不下去了，他犹豫地走到沈与跟前：“师尊……凌师弟他……不会出事了吧。”
看不惯这小畜生归看不惯，真死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再等等。”沈宗师低首看着手中的剑，忽又道，“你先回去。对了，以后别让林昭值夜了。”
还等？再等下去都可以给小畜生收尸了。林昭又是谁，凭什么能入师尊的眼？
南宫远腹诽，还是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去了。算了，师尊这么做肯定有他这么做的道理，他就不多操这份心了，横竖人没死在他手上。
凌千赫眼前的景象进一步模糊起来，他脑中剧痛，惨叫道：“师尊，求您，求您帮帮我……”
他即使再迟钝，也明白现在自己的处境凶险万分。再这样下去，难保不是一个死字，他很想开口问问师尊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救他。
恍惚中，他听到一声鸟啼声。
这幻觉，真是……凌千赫难过得想，据说人死后会看到走马灯，他看到的，竟然是只羽毛光亮顺滑的青鸟。
只见那青鸟不怕死地落在最是绝情的沈宗师肩膀上，很矜贵地转过头去梳理身上的羽毛，梳理地差不多了，才满意地蹭了蹭沈宗师的肩，伸长鸟脖子，“啾”地长鸣，声音悠扬清脆，与一般的鸟很不一样。
当然，一般的鸟也没有那个胆子往堂堂沈宗师的身上跑。
沈与斜睨肩膀上的青鸟，冷声道：“既然来了就出来，躲着干甚。”
这话一出，竟真有个身影一闪，稳稳落地。
来者笑道：“啊呀，这不是怕你还没消气嘛，师兄求求你，饶过师兄这次好不好？”
这人正是好久不见了的封凡。
“你带落尘来干什么？”沈与皱着眉，不赞同地问。
封凡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两声：“怕你又发脾气，带这家伙来给我探探路。”
沈与嗤笑：“你倒是聪明。”
落尘在还是蛋的时候就待在沈与手心里。
这个蛋得了莲花神者和沈与的青眼，被两个人捡回来，就算只是鸟蛋，也是个有佛缘的蛋。
不过捡回来之后，小佛蛋就被丢给封凡养了……
“那当然啦，师兄我最了解你不过了，这么久没见小家伙，嘴上不说，心里想得不得了了吧。”封凡得意道，一把扇子在冬天也摇得呼呼作响。
“不想。”沈与干脆道。
落尘听见这话，嗔怒地偏过头，叼起沈宗师鬓边的一缕发丝就扯。
沈宗师黑着脸：“给你三秒，把这崽子拿开。三……”
封凡笑得不可开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沈宗师不是能耐吗，打他啊！”
沈与忍无可忍：“二。”
封凡见好就收，连忙道：“好了好了，落尘快过来，待会儿给你哥惹火了就哄不好了。”
那青鸟浑不在意抖抖身子，纡尊降贵地飞上封凡架好的肩膀上。还嫌弃地往后躲了躲。
封凡：“……行，你是大爷。”
一旁的凌千赫神志不清地呻吟出声，嘴里还喃喃呼唤：“师、师尊。”
封凡吸取了上次的经验，不敢贸然出声，好一会儿才说：“小师弟，他好像快不行了。”
沈与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不正合你意？”
话是这么说，他手上动作却不含糊，一掌竖砍在他后颈，凌千赫当即疼得闷哼一声晕死过去。
“这是？走火入魔了？”封凡好奇地打量。
沈与冷眼旁观：“死不了。”转而抬头道，“你见过林昭？”
“什么招？”封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你以后少出门乱跑，更别带上落尘。”沈与简明扼要道。
“哟，担心了？咱俩来找你的事怎么能叫乱跑呢。”
沈与不回，执拗地等着。
“真担心了？那你留下小家伙随身照看着不就行了。”封凡稍稍正了神色，但还是一副滚刀肉的模样嬉皮笑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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