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林怎么在这，他的任务败露了？那批奖金会被强制收回吗？他又要回去牛马了？不不不，现在最需要确认的是他的体检报告单有没有被同步到联邦公共AI手上……
一想到自己下飞船可能要面临逮捕，他的呼吸就滞涩无比。
无数问题大大小小的问题堆积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大脑不堪重叫嚣着要宕机。他表情麻木，完全听不进任何内容，直到伯林庞大的身躯将他彻底遮蔽，黎洵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记忆又断片了。
几分钟前，伯林说了什么来着，该死的……他又忘了。
不知道是身体机能消耗太大，还是精神压力过大，他的记忆偶尔会出现断片，就比如现在。他既记不起来和赤绯的谈判，也想不起来和伯林的谈话。
这样下去可不行，黎洵抽出一块透明的显示板，把它当平板用。
“我当时都说了什么，再复述一遍”他指尖飞速打开板上的记事本，头也没抬，指尖稍微顿了秒，他追加了要求，“所有对话都要原封不动，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
伯林的蝶尖的眼睛左右扫动，它的主人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你在跟我闹脾气吗，我知道你听得懂。伯林。”黎洵语气平淡，手上却服了软，他像抚摸小狗一样抚摸虫族的头顶。计谋得逞的伯林缩起腿，俯身在他怀中，开始复述谈判内容。
黎洵专心记录。
不知过了多久，老旧收音机般的复述终于结束，原本空白的记事本也被填满。
*
【关于实验品X-101的去留】
苏安娜重伤，现在你却操控着袭击她的凶手，你要怎么解释。
》》》抵达既定坐标后，实验体所有权未完成交接，中途难免出现意外。
所以你就是这样放任它袭击苏的？！既然所有权未完成交接，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不和我们寻求帮助，更何况……我并没有收到风。我没有收到洛守真部长的短信。
》》》目前实验体所有权已归我所有，实验的目标等级保密，你无权过问。
我没有收到上头的命令！况且你要怎么才能证明实验体的所有权归你所有。
》》》目前实验体所有权已归我所有，实验的目标等级保密，你无权过问。
我要联系部长，这件事你休想瞒去！
部长，部长。喂？部长？
怎么回事？！内部通讯怎么会打不通……
》》》她或许是死了吧，被烧成焦炭。
》》》嗯哼。我觉得你现在该冷静一下，过激的情绪会影响谈判，导致判断结论严重偏离结果。
你个实验疯子！！！
》》》或许吧。把我当成疯子也行。我想我们接下来需要达成一致，包括但不限于怎么样才能解决那些……麻烦，藏在地下的那些畸形实验品。
我想，你不会任由这艘飞船坠毁的。
赤绯忍不住抬手他下意识地想要恐吓面前这个一脸无所谓，冷冰冰的随队科研人员。在他手肘抽动前，有人比他更快。黑影闪过，再回神，他已经被钳在空中，紧密的窒息感瞬间攀上他，好在黎洵及时出手制止，那只虫族才没有将他撕碎。
不过他也给袭击者狠狠来了一刀。
》》》你攻击了我的实验体，看来我们扯平了。
送卫熠和青辞去医疗室，接下来我会协助你，直到任务结束。
》》》正合我意，我也需要休息一躺，希望我们再见面时聊得愉快。
*
他几乎是掐着眉心看完的笔迹，这下真的是师出未捷先社死。黎洵用力揉捏眼眶，想借此让自己放松些。
对话的内容看起来没有造假，先不说伯林那堪比录影机般的复述，就单论对话逻辑吧，确实是他一贯的风格，不，更准确来说是“策略”——接不住的话题就不接，重复手头已有的信息。
不过他是不是说了太多不该说的？比如飞船下变异增生的那些怪物，算了……一想到他还要拖着病躯去给洛守真做汇报，黎洵就想马上拿个枕头把自己捂晕过去。
他将对话略作修改，存档入枕边的电子个人终端中。
这只古旧的怀表终端没丢失在那场混乱中，真是万幸。
终于把眼前的小麻烦搞定了，是时候捋一下在下层甲板的事了。
“那只粉色的虫族是谁。”
他的语气像极了医院里想和病友闲聊的老头，前提是你能忽视掉他手上的小动作——他下意识地将怀表终端绕在手中，食指掂着黄铜表链，钟表随着他的呼吸轻微颤动。
“伯林不知道呢，哥哥。”
“那你认识赫柏洛德吗。”钟表有节奏地左右打摆。
“伯林不认识呢，哥哥。”
钟表一顿，随后以更大的幅度摇起来，摇啊摇，摇啊摇。古铜色的钟背有一下没一下地倒映着他的脸，每一下的表情都不一样。凝重、迟疑、犹豫、果决、再到之后的毫无波澜的平静，一切都发生在几个摇摆间。
钟表终于停下了，事不过三，是时候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了。
“我为什么能操控你们。”他伸手勾住了空中那条朦胧的金线，伯林在他的操控下从中间裂开，剥离出一副黑发人类模样的躯壳。这人类模样的壳子与黎洵一开始初遇的模样。黑色的头发，些微盖过眼睛的刘海，还有铅灰色，现在已经是黑色的眼眸。它和他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伯林，现在没办法告诉哥哥。”它握住黎洵的手，将它们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如果他不满意，随时都可以杀死它。
“哪怕会我被杀死，也不能说？”
“伯林……，不想再在失去哥哥。”
“我就在这，一切都还没发生，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问题。”他一改强势的语气，循循善诱。但，伯林显然不买账。
“哥哥以前也说过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黎洵觉得血压飙升心肺闭塞，一口郁气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各种想法都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嗬……”他松开了笼在伯林脖子上的手，然后咚的一声，在他诧异的目光中，伯林倒在了地上。五条红色的指印牢牢圈住他的脖颈间，像是夺命的草绳。
黎洵淡然的脸上开始出现裂痕，他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他……他只是想威胁一下伯林，根本没有用力，怎么会！
“哥……哥哥，别睡——”
虫鸣夹杂着晦涩的帝国语直钻耳膜，他木然地瞧着爬过来抓住他手摇晃的伯林，不明白这是要搞哪出。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胳膊丧失了感知，“咚咚咚”的心跳声充斥着脑海。
他视野开始变窄。
他已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咚的一声，黎洵一头栽倒在了床边。
于此同时的另一边。修理室内。
赤绯闷的满头大汗，室内负责制冷的新风系统不知何原因停运了，现在这里和热锅炉一样。他手上动作不停，拆卸下的机械臂被随意丢在一旁，在机械臂的旁，矗立着一块老旧平板。
虽然他一直在修理机械臂，余光却从未远离过那块老旧平板。
黎洵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中。在医疗室的角落，方正的心率监视仪上方，红色的呼吸灯缓慢又有节奏的亮起，正对黎洵。
微型监控器暗藏其中。
代表录制的圆点按钮挂在右上角，明明灭灭。监控器录下了医疗室内发生的一切，但是不知是不是传火号磁场紊乱的原因，它没有收录入任何声音。
也因此，赤绯没有第一时发现异常。直到黎洵久久没有爬起他才发觉出事了！他不爽地哼了口浊气，刀子眉凶神恶煞促在一起。他应该马上去监察黎洵的身体状况，确保他们的特派研究员安然无恙地返行。
但是，好吧，老实说，他不想。
是时候戳一戳他的傲气了，谁让他一点都不把队友们的命当回事。
赤绯冷笑一声，从另一个犄角旮旯的角落里掏出了一块板子，它同样是一块平板。古董货。
他敲开平板，在落灰的角落里掏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他需要的传输数据线。这条线也是老古董了，两边的插口都很方正。他将最粗的一边插入自己后颈，那有一个外接数据接口。
生物电流从后劲流入平板，在一阵滴滴声中，平板开机。他输入了医疗室的序列号，现在医疗室内三个病人的心率和身体状况数据全部显示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三人身体数据异常，但好在没有触及红色警戒线。这下赤绯彻底打消了去病房探视的念头。
很好，将数据固定在义眼上。继续干活。
在赤绯视线剥离监控的瞬间，黎洵的身体非常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伯林也不知所踪。
监控视频的频率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干扰，开始不稳定起来。
“滴”的一下，监控器的红光彻底熄灭。监控视频雪花闪烁，随后彻底黑屏。一阵淡淡的烧焦味从板子后面传来，当赤绯注意到时，里面的数据已经烧毁的差不多了。
“艹！数据！”
他下意识伸手去挽救那台老古董平板，却被后颈处陡然升起的异常灼热打断。视网膜上代表数据的红框遮蔽了他全部的视野。受过反黑客入侵训练赤绯第一时间差距到了不妙的气息。
紊乱的数据已经开始干扰他决策，他的意识像是被人切开后又错位摆放的蛋糕，滞缓，又不连续。
该……该……该死，再不把那条老旧数据线从颈后拔掉，他的脑……脑……脑袋可就要变成烤脑花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果断将□□与思维断联，利用身体的潜意识动作拔下了颈后的数据线。
现在他暂时安全了。不过监控黎洵的事倒是彻底泡汤了。
“哈……好险，差点就要变成烤脑花了。”赤绯粗喘着气，神情恍惚躺地上恢复元气。“这些老古董的质量比黑市的地摊货还拉。一点都不像通过安全检验生产的。”
“最近真是意外频发。这回监控数据全烧了。算你小子走运。”
说着，他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外置个人终端，开始例行填写本次执勤报告。个人终端的蓝光明明灭灭，却始终无法照全他的脸。一瞬间，他像是剥离了某种东西，变成了黎洵不熟悉，但却又最熟悉的样子—— 一名合格的公司员工。
狡诈、机智、冷漠、心眼多到让和他们打交道的普通人感到不适。
在报告落款的尾处，他敲了一段话，并特意加粗标红。
【传火号出勤日第18000日。重要执勤数据丢失，疑似遭遇黑客袭击。黑客方来源——】
【纯白高塔】
【请重新评估合作需求。】
左边打竖的发送界面里，他勾选了理事会所有人，却唯独跨过了他的直属上司“洛守真”。
这封报告很快就会堆到理事会成员桌上，风雨欲来，潜流之下，新一轮的利益分配即将开始。而引发这一场纷争的人，已经拔掉了所有医疗检测设备，准备离开医疗室。
现在祂要去下面，和那些小补品见面了。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让祂的侍从官回归正常呢。
“你也很喜欢亲爱的对吧，想让他永远留在你身边。”
“啊~，我的侍从官怎么能如此自私呢。没关系，我一直都很仁慈。在新的侍从官到来前，你不会被换掉。”
“啊哈，在那之前，就先简单的修理一下吧。”
——修理成虫巢需要的样子。一只合格的雌虫，一位绝对服务于虫母的侍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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