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击穿黑云,金光闪耀。湖水荡起浪潮,接二连三地扑向岸边,撞出绵密白沫。水汽四散,粘稠得挥不开,好似漫漫沼泽。
“都趴下!”凌栾喝道,四人当即抱头伏地。
“轰隆——”
地面剧烈晃动,撞出半人高的浪潮,又迅速回落,波浪向中心汇聚,乘风拔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封冻,形成一根通天冰柱。
水汽凝结,柱身绽开一朵朵冰花,挑衅地朝向乌云之中——仿佛一只只睁开的眼睛。
雷电骤然狂暴,削去半边冰柱,白屑纷飞。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幸存的柱身缓缓扭动起来,柔软如蛇,成功躲过三番五次的轰击,闯进云层深处。
天无奈地散雷收云,降下一片熹微晨光,照亮了黑泥里破碎的织物和甲胄,以及零散的枯骨。
“小心。”
凌栾召出一片绚烂光幕,抓住其中一缕红色,带出一条长绫,流光溢彩,仿佛由炙热朝霞织成,“这是我的本命契兵,赤练。”
赤练一现身,亲热地缠上主人腰间。凌栾摸了摸它,轻叱一声,“去——”
赤练应声展开,在湖面凌空铺成一臂宽窄的路,指向通天冰柱。
“跟紧我。”凌栾领头。
脚感倒是和青兰长叶差不多。阿也心道,见前方云欢一晃,立刻扶住,“小心。”
“这湖……好吓人。”云欢缩起脖子。
阿也低头,不知何时湖底淤泥的颜色由黑转褐,再往前,过渡到鲜亮的红,仿佛新流出的血,极为不详。
“也不知道阴山在哪……”云欢嘀咕道。
“阴山就在下面。”守在队尾的华谏说。
“下面?”云欢战战兢兢道,“不,不会是要我们跳下去吧?”
阿也解释:“应当是陨星降于阴山,形成此湖。”
“这样。”云欢低下头,盯着那滩红泥,看久了,忽然打了个哆嗦,“那这里面岂不是埋着……”
“咻——”一道尖锐的哨声。
凌栾立即扬手,赤练将四人包进圈内,躲在冰柱背后,元力荡漾开来,隐去气息。
“砰!”
一发信号弹在天际绽开,金色光点纷纷扬扬,拼成倒置的四方锥形。
这图案好像在哪里见过。阿也皱眉。
数十道身影骑着灵鸟缓缓降落,皆是一身黑袍,头戴锥帽,以纱覆面。风吹动首领的黑色面纱,他向这边投来一眼。
阿也下意识低头。
“他们在干嘛?”云欢传音问。
“不知。”凌栾沉声道,“注意隐匿气息。”
黑衣人很快排列成阵,首领随即扬袖。
数十道黑气从他袖中钻出,将下属一一托起,浮在半空中,座下灵鸟集体振翅,围绕冰柱上下翻飞,在听见口哨声后,高高飞起,一个俯冲,直直地朝冰柱撞去!
“啊!”云欢捂住双眼。
哀鸣声中,破碎的霜花与尸骸一同坠落。血涂满柱身,唯独留下一片巴掌大小的空白,格外显眼。
难道是入口?阿也眯起眼。
果不其然,下一瞬,黑气蜂拥而出,尽数朝那处涌去,激起一阵强烈的白光。待光散尽后,这群人失去踪迹。
“就这么进去了?”云欢一脸吃惊,转而惋惜,“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要是能合作就好了。”
回想首领那张平凡的脸,阿也直觉那并非本相,不由心道,还是别组队了,多半是敌人。
“会不会是商会招募的修士?”云欢挠头,“但为什么要带锥帽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此话一出,气氛登时凝重。
“我有预感。”华谏慢慢道,“他看见我们了。”
凌栾脸色铁青,“华谏,你通知宗主,事情有变,加派增援,封锁穆州一带。”
华谏抬指点在额角,一阵绿光闪烁后,他放下手,“阿父说不日后会遣派增援,让我们先回据点等候。”
“不行!一旦他们惊扰蛟龙,我们就功亏一篑了!”凌栾猛地起身,“你们留在这里,我先进去!”
“师姐!”云欢急忙拉住她,“不要冲动!”
“等不了了!我,我来阴山,是为了……”凌栾绷紧脊背,仿佛吃劲的弓,她看着眼前这根冰柱,背后是自己寻找多年的另一个世界。
半晌,她平静道,“我娘就死在这里。”
阿也恍然大悟,难怪她第一眼见到祭堂里惊柏散修的画像,就觉得眼熟,分明与芳芪书房中那副黑白的小像如出一辙——隔着一缕青烟,画中人和画外人长着相似的面容。
“我来这里,就是要为我娘复仇!”凌栾一字一顿,“我绝不允许有人捣鬼!”
岂料话一出口,衣角被拽得更紧。凌栾低下头,见到云欢坚毅的神色:“那就一起去!”
反正早去晚去都得去。阿也点头表示赞同。
“你们不必……”凌栾一脸错愕。
“喝了酒,自然是一伙的。”华谏不以为意,“反正出了事,推到凌大小姐你头上便是。”
凌栾剜他一眼,终于松弛下来,“那就错开进。云欢跟着我,华烨跟着华谏。”她犹豫一下,低声道,“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三人分成两组,以此作为回答。
“多谢。”凌栾深吸一口气,向赤练灌入全部元力,顿时红光大盛,赤练劈开烈烈寒风,托举四人向冰柱靠近。
冰晶被血染透,一片压着一片,沿着相同方向围绕中轴线螺旋排列,仿佛层层叠叠的蛇鳞。
那片空白越来越近,阿也忽然觉得首领的所作所为太过明显了,简直像特意做给他们看的,于是开口提醒:“之前师姐是如何进去的?”
“此前我们追到此处,在岸边发现卓清歌的发钗。师姐无意跌入水中,湖水却突然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凌栾一顿,“在师姐进去三日后,我曾试着走进水中,但并无反应。师父推测是极境尚不稳定,结界随时变化,因此入口也在改变。”
所以首领才来给他们指路?就这么想引他们进去?看起来可没什么好事。阿也开始琢磨要不要阻止这次行动。
“和现下情况完全不同。”华谏思索,“那些人……很奇怪。”
“要按他们的方式进去吗?”云欢问。
“一切都是未知数。”凌栾拦下三人,走到最前方,摇头道,“极境太过危险,我一人进去便是,你们先回据点。”
“我就要跟你一起去!”云欢拉住凌栾,委屈道,“刚刚明明都说好了,我们一组的,师姐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我说,凌大小姐,”华谏双手环胸,挑眉道,“你不会是想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吧?”
“你……”凌栾气结。
“不如我和华谏先进去吧。”阿也无奈道,“没有赤练,我们都会掉下去。”她先进去,好有个照应。
“就这样说定了。”华谏一拍即合,“师妹跟着我。赤练留到最后。”他走到空白前,收起折扇。
凌栾叹了口气,认真叮嘱,“小心为上。”
“留着你的温情给席子瑞吧。”华谏抛下一句,躲开凌栾拍来的一掌,直直撞上去,被白光吞没。
一刻钟后,他的声音从冰柱内里传来,断断续续,“……烨……华烨……”
看样子一切正常。阿也起身,对着满脸担忧的云欢笑笑,“别担心。”
“一定要小心。”凌栾再次叮嘱。
阿也点头应下,后退数步,助跑起跳。
冰柱在眼前无限扩大,她一掌拍上那处,幽蓝立刻被白光覆盖,意识仿佛顺着柔软丝绸滑行,渐入梦乡。
忽然间,识海一痛,像被针扎了一下,阿也瞬间清醒,睁开眼,迎接她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水。
“咕噜!”猝不及防地吞进一口,酸涩发苦,像芳芪陶炉里那些黏糊糊的药汁,一路烧进肺腑。
阿也忍住恶心,四处张望,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即便没有动作,身体仍在缓慢下沉。
“华……华烨……”
奇怪,进了结界,华谏的声音反而更加遥远。阿也屏住呼吸,传音道,“华谏?”
“噗通”一声,像是重物落水,华谏的呼唤骤然清晰,“华烨!”
无数绿色光点在黑水里亮起,仿佛成千上万尾游鱼,簇拥主人而来,围在少女身边。
绿光之中,华谏朝阿也伸出手,眼眸净如琥珀,散发出澎湃的生命力,长发漫漫,犹如肆意生长的海藻。
“抓住我!”识海里响起他焦急的声音。
“你……”阿也下意识张口,吐出一连串水泡,折射出成百上千个少年,于是晃了下神,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奋力抓住他的手。
华谏拉着她,用力向上方游去。越往上,四周越明亮,隐约透出红光。
“咚、咚、咚……”阿也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意识骤然回笼。
不知何时,水体已由黑色转为褐色,她张开另一只手,五指划过水流,眼尖地辨出其中似有若无的鲜红。
但一旁的华谏仍不知疲倦地划动手脚,愣愣地向上游动,像是被火魇住的飞蛾,眼中只有那团炙热。
不对。阿也咬牙,这颜色与湖底淤泥一致,再往上,除了如山尸骨,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极境以天为地,以地为天,颠倒水火。”电光石火间,席子瑞的话在脑海里响起。
“华谏!”阿也拽住华谏,调动所有元力,在链接中大喊出声,“往下走!”
华谏一滞,动作慢了下来。他迟疑地转头,看向阿也,眼神逐渐清明,难得地没有任何质疑,直接冲向下方。
幸好神智尚存。阿也刚放下心,腰间一凉。
顺手摸过,勾出一缕白丝,视线一路追进更深处,直到遇上一张鬼脸。
锻炼出来的视力足够阿也看清那张脸上的所有细节:面皮泡得青白发皱,眼珠鼓胀,坠在断裂的鼻梁旁,干瘪的嘴唇张合,露出腐烂的半节舌头。
混元荼,不知吃过多少活物,才能养到这么大——得想办法差开华谏。
思绪陡转间,白丝勾上脖颈,寒气窜进四肢百骸,白衣结霜,身体逐渐变沉。
赶在冰花在鼻尖完全绽放前,阿也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松开华谏的手,踹了他一脚。
“桀桀——”
混元荼咧嘴一笑,露出枯黄的牙床。
水流激涌犹如沸腾,尖锐的笑声里,白丝在水中炸开,仿佛漫天蛛网,倏然绽放。
“华烨!”
视野被铺天盖地的白丝切碎,脚下金光盛放,勾勒出苍山的轮廓,隐有绿影婆娑,远水浩浩汤汤。
无边无际的寒冷漫过头顶,阿也闭上双眼,任凭自己被拖入暗流深处,耳畔歇斯底里的呼喊远去,化作无意义的闷响。
“咔咔咔——”
仿佛巨齿咬合的声响里,一道裂缝自上而下地贯穿冰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冰柱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碎屑倾洒如雨。
“该死,极境动荡了!”凌栾咬紧牙关,牢牢护住云欢,“我们一起进去!”
赤练狂舞,击碎掉落的冰块。云欢紧紧抓住凌栾的手,亦步亦趋,在被白光完全笼罩前,突然鬼使神差地向下望了一眼。
冰柱的碎片,或大或小,或重或轻,全都砸进镜湖,被那滩鲜红的泥泞吞没,不起一丝波澜。
云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远远看去,这湖就像凶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不知内里藏着什么,但一靠近,就能闻到里面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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