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开发部的玻璃门上倒映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影子——剪裁得体的藏青色西装，利落的马尾辫，手里拿着崭新的门禁卡。溪深吸一口气，刷卡进入。
"新来的？"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从电脑后抬起头，"会议室在等晨会。"
溪点点头，跟着他走向会议室。推开门，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她认出其中几位是公司高管，其余大多是年长她至少十岁的资深开发经理。
"这位是溪，"林总简短介绍，"从销售部调来的，负责城西地块前期融资。"
一阵礼貌性的掌声后，会议迅速切入正题。幻灯片上显示着城西地块的规划图，各部门汇报进展。溪认真记笔记，突然听到林总点她的名。
"融资方案进度？"
溪站起来，翻开笔记本："我们已经与三家信托公司接洽，初步达成——"
"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一个秃顶男人打断她，"小姑娘，你知道REITs发行要多少手续吗？等你的钱到位，黄花菜都凉了。"
会议室里一阵低笑。溪的耳根发热，但她没有坐下："张经理，我正要说，除了REITs，我们还准备了B计划。"
她点开手机，投屏上一份精简版方案："与本地城商行合作，以现有商业物业为抵押，发行专项债券。周启明已经算过现金流..."
提到周启明，秃顶男脸色变了变。溪乘胜追击："如果今天能确定担保方式，两周内可以到账第一笔五千万。"
会议室安静下来。林总敲了敲桌子："就按溪说的办。散会。"
人群散去后，溪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她刚松口气，秃顶男又折返回来。
"别以为有林总撑腰就了不起，"他压低声音，"开发部不是你们销售部，这里讲的是真本事。"
溪直视他的眼睛："张经理，我随时欢迎您指教专业问题。"
秃顶男哼了一声走了。溪瘫坐在椅子上，手机震动起来——周启明的消息："怎么样？"
"活下来了。"溪回复道，嘴角不自觉上扬。
接下来的两周，溪像陀螺一样旋转在各种会议、谈判和文件中。她每天工作到深夜，恶补房地产开发全流程知识，连午餐时间都在研读周启明推荐的《地产金融实务》。
周五下午，溪正在核对债券发行文件，办公室突然骚动起来。她抬头看去，周启明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听说你们需要这个？"他递过文件，"担保函终稿。"
溪翻开文件，是银行出具的担保确认书，盖着鲜红的公章。她长舒一口气："太及时了！"
"不请我喝杯咖啡？"周启明笑道。
公司咖啡厅里，周启明搅动着拿铁，突然说："明天是你生日。"
溪愣了一下。这两周忙得昏天黑地，她完全忘了这事。
"我记得你说没安排，"周启明的声音有些紧张，"我在江边餐厅订了位子，七点...如果你愿意的话。"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溪的心跳突然加快，那句"好啊"就在嘴边，却被一阵恐惧压住了——如果在一起了，他迟早会见到她的家人，会知道她来自怎样一个无底洞...
"我...明天可能要加班。"溪避开他的目光。
周启明的笑容僵了一下："那...改天？"
"嗯，改天。"溪低头喝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
傍晚，溪独自走在回家路上，手机响了。是老家县医院的号码。
"请问是溪女士吗？您母亲因高血压住院了，情况比较严重..."
一小时后，溪坐在开往老家的大巴上，手里攥着刚取的两万块钱。窗外夜色渐浓，雨点开始敲打玻璃。她想起十岁那年发高烧，母亲却忙着带弟弟去县城买新自行车，留她一个人在家喝凉水退烧。
县医院比记忆中更破旧。母亲躺在三人间的中间床位，正在输液。看到溪，她立刻坐起来："带钱了吗？我要换单人病房！"
溪缴完费，办好转病房手续，又去医生办公室详细了解病情。主治医生是个中年女性，说话很直接："你母亲需要做个微创手术，不然随时可能脑出血。手术费大概五万。"
回到病房，母亲正在吃苹果，弟弟坐在床边玩手机。溪把手术情况说了，弟弟头也不抬："那赶紧打钱啊，你不是在城里混得挺好？"
"我手头只有两万，"溪说，"剩下的三天内凑齐。"
母亲突然把苹果核砸过来："白眼狼！有钱给自己买名牌包，没钱给亲妈治病？"
溪愣住了："我什么时候买名牌包了？"
"别装了！"母亲掏出手机，点开一张朋友圈截图——弟弟的女朋友拎着个LV包，配文"谢谢男朋友的惊喜"。
"这不是我的包，"溪气得发抖，"我连LV店都没进去过！"
"骗谁呢！"母亲转向弟弟，"去，把她钱包拿来，信用卡肯定在里面！"
弟弟真的站起来要搜溪的包。溪一把推开他："够了！手术费我会出，但现在请你们出去，我要休息！"
母亲和弟弟骂骂咧咧地走了。溪瘫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眼泪无声滑落。护士长进来查房，见状叹了口气："你妈这两天一直嚷嚷着要找你，我们还以为你们母女感情很好..."
溪苦笑着摇头。护士长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值班室有张空床，你去睡会儿吧。"
手术很顺利。三天后，溪凑齐了全部费用，还特意请了护工照顾母亲。临走时，母亲却对前来探病的亲戚们说："看看我女儿，有钱也不舍得给家里，请护工多浪费！"
回省城的大巴上，溪的手机响了。是周启明："忙完了吗？有个项目想请教你。"
溪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突然很想见见他："今晚有空吗？"
他们约在那家云南菜馆。周启明似乎看出她情绪低落，没有多问，而是直接摊开一份项目书："朋友的小地产公司想做旧改，但资金有限，你有什么建议？"
溪仔细阅读文件，渐渐沉浸在专业问题中。他们讨论了各种融资方案，画了现金流预测表，甚至设计了简单的风险对冲策略。不知不觉，餐厅打烊了，他们转战周启明的公寓继续工作。
周启明的公寓整洁得出乎意料，书架上整齐排列着经济学著作，茶几上摆着几盆多肉植物。他们坐在地毯上，笔记本电脑并排放着。
"这里，"溪指着报表上的一行数字，"如果能把拆迁补偿款做成递延支付，现金流压力能减轻30%。"
周启明凑过来看，他的头发擦过溪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溪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抱歉，"周启明也退开一些，耳朵发红，"你脸上有根睫毛。"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周启明起身去厨房泡茶，溪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照片上——毕业照、登山合影，还有一张周启明和一对老年夫妇的合影，应该是他的父母。
"我爸妈，"周启明端着茶杯回来，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他们是大学老师，退休了。"
溪接过茶杯，突然问："你们家...关系很好吧？"
"普通吧，"周启明坐在她对面，"我爸固执，我妈唠叨，但关键时刻总是支持我。"他顿了顿，"你呢？"
茶水的热气模糊了溪的视线："我爸妈...觉得女儿是给别人家养的。"
周启明没有给出那些令人生厌的安慰，只是轻声说："那不是你的错。"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溪心里某个紧锁的盒子。她讲述了自己如何在卫校时靠方便面度日，如何被要求把奖学金寄回家，如何在最困难时甚至卖过血...这些从未对人言说的往事，此刻倾泻而出。
周启明静静地听着，只在适当的时候递上纸巾。当时钟指向凌晨两点时，溪才惊觉自己说了这么多。
"对不起，耽误你这么久..."她慌忙收拾文件。
"溪，"周启明按住她的手，"下周有个行业交流会，要不要一起去？正好可以介绍几个投资人给你朋友的项目。"
他的手温暖干燥，溪没有抽开："好。"
那个小地产项目成了溪和周启明的"课外作业"。他们每周见面两三次，讨论方案，联系投资人，甚至亲自去项目地块考察。一个月后，项目成功获得首轮融资，开发商执意要请他们吃饭答谢。
酒过三巡，开发商大着舌头说："周总监，你女朋友真厉害！这么年轻就懂地产金融，前途无量啊！"
溪的脸刷地红了，周启明也没有纠正"女朋友"这个称呼，只是笑着举杯："是小溪的功劳大。"
饭后，开发商先走了，留下他们俩在餐厅门口等车。夜风微凉，周启明脱下外套披在溪肩上。
"谢谢。"溪裹紧外套，上面有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木质香水味。
"下个月有个REITs研讨会，"周启明看着远处的车流，"在上海，要去三天...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这是个明显的信号。溪的心跳加速，理智和情感激烈交锋。最终，她轻声说："我查查日程，如果项目不忙的话..."
"那我等你消息。"周启明微笑，眼睛在霓虹灯下闪闪发亮。
第二天上班，溪被叫到林总办公室。桌上放着一份任命书——开发部副经理，即日生效。
"城西项目融资到位了，"林总难得地露出笑容，"你做得不错。"
走出办公室，溪第一时间给周启明发了消息。他的回复很快："恭喜！晚上庆祝？"
溪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上海那个研讨会，我想参加。"
发完这条消息，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仿佛终于放下了什么重担。无论前方有什么，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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