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温柔的脸庞在泪眼模糊中浮现,那双绿眼睛里盛满的期望和爱意,此刻像最锋利的针,狠狠刺穿着她。
她辜负了妈妈。她是个错误,一个不被期待、不被看见的错误。哥谭的钢铁森林,韦恩塔的冰冷光芒,父亲那遥不可及的背影和那道冰冷的目光……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尖叫着同一个事实:你不属于这里!你的存在,是个错误!
汹涌的泪意被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东西死死压了下去。一种巨大的、灭顶的羞耻感席卷了她,烧灼着她的脸颊和耳根。
她甚至没有再看那个试图帮助她的安保一眼,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像一只受惊的、只想逃离陷阱的兔子,死死护着掌心的项链,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开身后尚未完全合拢的人群缝隙,不顾一切地朝着与韦恩塔相反的方向,埋头冲了出去!
哥谭的冷雨,毫无预兆地加大了。冰冷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身上,很快打湿了她单薄的衣衫和凌乱的红发。雨水混合着再也无法抑制的滚烫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不知道方向,只知道拼命地跑,离那个地方、离那个人、离那个让她心碎成齑粉的瞬间,越远越好!冰冷的雨水浸透衣服,刺骨的寒意钻进骨髓,却奇异地让她混乱滚烫的大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水底浮起的顽石,沉甸甸地砸进她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
他不想要孩子。
他不需要我。
永远……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我是欧洛斯·卡利斯托。只是欧洛斯·卡利斯托。和布鲁斯·韦恩,再无瓜葛。
她跑着,漫无目的,像一片被狂风骤雨撕扯、身不由己的红叶。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流下,视线一片模糊。
哥谭庞大而陌生的街道在她脚下延伸,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长成扭曲诡异的色块,如同巨兽淌下的涎水。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叶火辣辣地疼,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才在一个阴暗、散发着垃圾酸腐气味的巷口猛地刹住脚步,扶着冰冷潮湿的砖墙剧烈地喘息。
雨水顺着她尖俏的下巴滴落,砸在脚边浑浊的积水里。她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抹去雨水和未干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
湿透的红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让她看起来像只落水的、倔强的幼兽。
摊开一直紧握成拳的手。掌心里,那枚小小的银蝴蝶静静躺着,沾着雨水、污泥和她掌心的汗渍,翅膀上精细的镂空花纹在巷口微弱的光线下显得黯淡而狼狈。断裂的银链像一条无力的尾巴。
她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用另一只手的拇指,一遍遍擦拭着蝴蝶冰冷的金属表面,试图擦掉那些污迹,也擦掉父亲那漠然目光留下的冰冷印记。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充满恶意的低笑和粗鲁的推搡声。
“嘿,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一只迷路的、湿漉漉的小红鸟?”
“啧啧,这裙子……便宜货吧?”
“身上有钱吗?小可怜?或者……让哥哥们‘温暖温暖’你?”
三个穿着邋遢、流里流气的青年从阴影里晃了出来,呈半包围状,不怀好意地堵住了巷口。
他们贪婪的目光像黏腻的舌头,在她湿透后更显单薄的身体和苍白惊恐的脸上舔舐。
欧洛斯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压下去的恐惧瞬间再次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将项链紧紧攥回手心,藏到身后,后退一步,脊背紧紧抵住冰冷粗糙的砖墙,退无可退。帆布包早已在刚才的狂奔中滑落肩头,狼狈地拖在地上。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脚踝。她孤立无援,身无分文,被抛弃在这座巨大城市最阴暗潮湿的角落,只有掌心里那枚冰冷而肮脏的蝴蝶是她唯一的慰藉和负担。
哥谭用它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迎接着这个怀揣最后一丝幻想而来的女孩。
为首的那个混混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又逼近了一步,肮脏的手朝着她湿漉漉的红发伸来。
欧洛斯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冰冷而微微颤抖。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和蝴蝶坚硬的翅膀边缘一起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混合着金属冰冷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未到来。
一个略显沙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感,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玩世不恭和锐利的声音,突兀地在巷子上方响起,清晰地穿透了雨幕:
“喂,那边几个渣滓。”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打扰别人思考人生,可是很没品的行为。”
欧洛斯倏地睁开眼。
巷子一侧不算太高的老旧防火梯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他姿态随意地坐在锈迹斑斑的铁梯上,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则悬空晃荡着。
雨水打湿了他乌黑的发梢,几缕碎发贴在饱满的额角。脸上戴着一个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和线条清晰的下颌的奇怪面具。
面具之下,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蓝色火焰,正冷冷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警告,俯视着巷子里那三个瞬间僵住的混混。
他穿着一身色彩异常鲜艳、红黄绿三色拼接的紧身制服,胸口一个醒目的奇怪标志。
雨水顺着他制服流畅的线条滑落。欧洛斯完全不知道这是谁,但眼前这怪异又充满力量感的装扮,以及那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希望?还是另一种未知的危险?
三个混混显然认出了这位哥谭黑夜传说中不好惹的人物,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惶。
“罗…罗宾?!”为首那人声音都变了调,显然叫错了名字,但恐惧是真实的。
坐在高处的少年似乎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唇角勾起一个带着点邪气、又充满力量感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动手,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冰冷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那几张惊恐的脸。
“给你们三秒。”他竖起三根手指,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压迫感。
“滚。”
欧洛斯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她看着高踞于锈蚀铁梯上的怪异少年身影——那身刺眼的彩色制服在哥谭的雨夜里如同一个不合时宜的霓虹灯牌,诡异又带着某种荒诞的安全感。他竖起的手指像达摩克利斯之剑。
“三。”
为首的黄牙混混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凶狠与恐惧交织,最终恐惧占了绝对上风。
他猛地啐了一口,声音嘶哑:“妈的!算你狠!我们走!”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搡着旁边两个同样吓破胆的同伙,三人像被沸水浇到的蟑螂,狼狈不堪地撞开堆积的垃圾箱,连滚爬爬地消失在巷子另一端更浓重的黑暗里,只留下几声仓惶的咒骂和垃圾被撞翻的哐当声。
巷子里瞬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高处那道审视的目光。
欧洛斯的心跳还没平复,身体因为寒冷和余悸微微发抖。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湿透的双臂,将攥着项链的手藏得更深,低着头,不敢去看那面具下冰冷的蓝色火焰。
她只是一个麻烦,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麻烦,就像刚才那几个混混一样。被韦恩拒绝的羞耻感再次灼烧着她。
上方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欧洛斯下意识地抬眼。
那个彩衣少年已经从铁梯上轻盈地跃下,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
他站得很直,制服紧贴着少年人略显单薄却充满力量的线条,雨水顺着他的肩甲和护臂流淌。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隔着几步雨幕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喂,”那个带着点沙哑质感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随意,听不出太多情绪,“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淋雨?品味挺独特啊,小红毛。”
欧洛斯没吭声,只是把脸埋得更低了些,湿透的红发像一层帘幕,试图遮挡她此刻所有的狼狈。帆布包可怜兮兮地泡在积水里。
“吓傻了?”少年似乎向前微微倾了倾身,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苍白的小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那丝玩世不恭似乎淡了点。“刚才那帮杂碎没伤到你吧?”
欧洛斯用力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几颗冰冷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甩落。喉咙还是紧得发不出声音,只有牙齿因为寒冷在轻轻打颤。
短暂的沉默。只有雨声持续不断地冲刷着巷子里的污秽。
“啧,”少年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像是有点不耐烦,又像是觉得麻烦。他忽然动了,不是离开,而是朝着巷口的方向偏了偏头,动作干脆利落。
“喂,小红毛。”他再次开口,声音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模糊,却清晰地传到欧洛斯耳中,“别在这儿杵着当蘑菇了。沿着这条巷子出去,左转,直走大概两条街,有个亮着蓝十字灯的地方,看见没?”
欧洛斯下意识地顺着他示意的方向,透过巷口朦胧的雨幕望出去。远处,一个幽蓝色的灯光在雨夜中静静亮着,像一个指引。
“橡树之家儿童福利院。”少年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路标,“那里晚上有人值班。告诉他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用一种公事公办的、甚至有点生硬的语气说,“告诉他们你迷路了,淋了雨,需要地方过夜。他们会收留你。”
说完,他似乎完成了任务,再无停留的打算。身形微微后撤,重心下移,一个干脆利落的起跳动作——
“等……等等!”一个细弱、带着浓重鼻音和颤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雨巷的沉寂。
欧洛斯自己都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在这冰冷的绝望里,眼前这个从天而降、又即将离去的怪异身影,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又或许,是他那句“小红毛”,带着一种奇异的、没有怜悯的直率,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一丝?
少年的动作停在半途,单膝微曲,保持着即将跃起的姿态,像一尊凝固的、充满力量感的雕像。
他侧过头,面具下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她,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疑问。
“……”欧洛斯被他看得心慌,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泄了大半。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湿透的裙角,嘴唇嗫嚅了几下,才挤出蚊蚋般微弱的声音:“……谢…谢谢你。”
少年没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似乎在等她后面的话。
欧洛斯深吸了一口带着垃圾腐臭和雨水腥气的冰冷空气,抬起头,努力迎向面具后那道锐利的视线。绿眼睛里还残留着泪水和雨水的痕迹,像被水洗过的翡翠,脆弱,却奇异地燃烧着一簇小小的、不肯熄灭的火苗。
“我……”她的声音依旧颤抖,却带上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固执,“我叫欧洛斯。只是欧洛斯。”
她像是在向他宣告,更像是在向这座冰冷的城市、向那个漠然的韦恩、向自己破碎的幻想,用力地宣告一个崭新的、剥离了所有血缘枷锁的身份。
“东风。”她补充道,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雨幕,“……也可以叫我东风。”
雨,不知疲倦地落在开普梅市“东风咨询事务所”的窗玻璃上,蜿蜒流下,模糊了窗外的海。
— — —
成年欧洛斯的手指,终于从那冰冷的旧相框上移开,轻轻按在了自己左侧的太阳穴上。
那里,一丝极其细微、如同生锈铁丝刮擦玻璃般的低语,毫无预兆地钻进她的脑海,尖锐而充满恶意,转瞬即逝。
她蹙了蹙眉,绿眼睛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克苏鲁的低语……总是这样,不合时宜。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那不适的幻听。目光重新落回相框里母亲温柔的笑靥,最终定格在照片中幼年自己那双充满懵懂与憧憬的绿眼睛上。
哥谭的起点,始于一场冰冷的雨,一个残酷的拒绝,和一个孤注一掷的新名字。
而那个雨夜,那个坐在锈蚀铁梯上、穿着红黄绿三色制服、戴着多米诺面具的罗宾——她现在当然知道那是谁了,那个桀骜不驯的二代罗宾,杰森·托德,布鲁斯的第二个孩子,那句生硬的指引,那句“小红毛”……橡树之家福利院,那扇亮着蓝十字灯的、沉重的大门,成了她在那座绝望城市里,意外抓住的第一根浮木。
欧洛斯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开。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风雨飘摇的世界,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上划过。颈间,一枚修复过的、翅膀可开合的银质蝴蝶项链,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悄然折射出一点微光。内刻的“Y.F”字母,隐藏在合拢的翼下。
“东风……”她对着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无声地翕动嘴唇,念出这个伴随了她整个成长的名字。
哥谭的雨夜早已远去,但有些相遇的轨迹,一旦开启,便如同投入命运深潭的石子,涟漪终将扩散到不可预知的未来。
玻璃窗上,她的倒影身后,事务所对面街角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明明灭灭,光影晃动间,仿佛勾勒出一个倚在暗处、沉默注视着这边窗棂的模糊轮廓。
轮廓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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