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尚书博闻识广为人谦和,与他交谈几位弟子也都各有领悟,受益匪浅,是以不觉时光流逝,还是下人来通禀午膳已经准备妥当,师生几人才打住话头。
柳池安当即吩咐仆从布菜,领着弟子落座。
几人的小厮也有受到优待,被领去与柳府下人一起用饭。
诸人端着碗筷围站在灶房桌旁,气氛融洽,伙食也相当不错,荤素相宜,有鱼有肉。
叶湑兮原以为是今日有客来访才会丰盛一些,但饭间听他们提及才知道夫人钱氏向来体恤下人,每日都是如此。
而且她发现柳府的下人仆从们的年纪有些参差不齐,不像秦远侯府那样同批入府的小厮侍女大多年岁相仿。
但也不排除逐个买进府的可能。
饭后,三个小厮坐在廊下避风处消食。
闲谈间,昭国公府的小厮阿松见叶湑兮从进门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才从阿余处得知她身患哑症的事。
同为下人见识过世间冷暖,阿松不由一阵唏嘘:“素闻秦远侯夫人宅心仁厚,果然闻名不如眼见。也是许兄弟有福了,能得主家青睐,不然天地之大,哪有我等飘萍之人的容身之所。”
阿余责怪地看了眼阿松道:“哎,今日你我跟随郎君上门做客,就不要提这些扫兴的事败坏大家的心情了。”在他看来许溪不会说话已是不幸,再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可太不厚道了。
阿松反应过来,忙打哈哈:“看我这嘴,跟淬了毒似的,一开口就得罪人,许兄弟不要见怪。”
叶湑兮豁达的一摆手,浑不在意。
几个小厮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彼此熟络以后更是觉得相见恨晚。
唯一可惜的就是叶湑兮不会说话,不能与他们互通讯息。
即便如此,她也从二人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乎两位世子的逸闻趣事。
譬如昭国公府的二郎君岑皓与大郎君岑珉并非一母所出,老一辈昭国公过世以后,新国公袭爵,世子之位自然就落到了身为正妻之子的岑皓身上。
又比如昌国公府的长房一脉往上数三代,生的都是男丁,从未出过女郎。到了席世子这一代,总算得来一个闺女,一家人将她视若珍宝,稀罕的不得了。
那厢少年人们畅所欲言,有说有笑。
丝毫未觉不远处有人在打量他们。
正是借故从席间脱身的柳池安与秦扬彗。
柳池安道:“这便是你信中提及的小友?”
秦扬彗点头,“正是,学生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求。”说着他从袖袋抽出一只卷轴递给老师,“老师您看这个。”
柳池安狐疑的打开卷轴,里面夹了两幅字,但并未装裱到卷轴上,看上去泛黄老旧应是有些年头了,粗略一扫,字迹甚是熟悉,“这是你从前练得字帖?”
笔锋还有些稚嫩,想来是昔年所作,但给自己看这个做什么?
秦扬彗见老师面露疑惑,心中已有计较,他抽来上面的纸张铺在掌心:“这是学生所作,而您手上那张是许溪照着学生的字帖临摹的。”
柳池安这才仔细观察了一番,的确看出两张字帖有些微不同,“他在你身边侍候多年,能够模仿你的笔迹并不稀奇。”
秦扬彗道:“老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许溪写这卷字的时候入府不过月余,而他在此之前为救学生,双手为猛兽所伤,期间持著都艰难,何况是握笔研习他人字迹这样细致的动作。”
这下换柳池安沉默不语了。
也就是说,这叫许溪的少年在养伤期间,仅仅观摩就能将另一个人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入朝为官多年,见过的天之骄子不胜枚举,并不觉得能够模仿他人字迹的行径有多稀奇。
但若是加上心随意动这一项,能筛选下去不少人,毕竟知易行难,理解是一回事,做出来以后分毫不差又是另一回事。
柳池安道:“可你要知道,孩提时的本领,大抵会随着光阴流逝而逐渐隐没。你又如何证明他还有这样的能耐。”
秦扬彗道:“许溪向来对学生言听计从,只要老师肯垂青与他,学生定然能够说服他一展身手。”
柳池安见他言之凿凿,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旁的无须佐证,为师自有决断。你只管说这少年祖籍何地,因犯何事被冠以贱籍?”
他虽兼任户部尚书,执掌天下钱粮度支,百姓户籍。但朝廷规定的律法,有时连他也不能去触碰。是以得仔细了解其中内情后方可决定是否相帮。
秦扬彗道:“学生只知他祖籍扬州,父亲名讳许长樵,母亲名讳谢浮玉。至于祖上犯了何事,学生未曾打探。”
一听扬州,柳池安深深蹙眉,但他不是神人,哪里能将十数年前治下郡县的百姓情况一一记在心里。
何况他在扬州上任的年限并不足以了解这少年的祖祖辈辈,更加不能妄下定论。
柳池安道:“你且稍安勿躁,他十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急在一时。”
尽管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秦扬彗心中不免有些发堵,但他更知道老师身在朝堂,官场之上尔虞我诈危机四伏,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行为都应慎之又慎,有所顾虑也是在所难免。
秦扬彗垂下眼睑道:“学生知道了。”
少顷燕厅中的饭食也撤了下来,在厅外相谈甚欢的小厮们见状忙回到主人身边。
柳尚书夫妇又与几个弟子唠嗑了些家长里短。
叶湑兮看他们相谈甚欢,唯独大郎君兴致不高,只有旁人提及他时,他才有些许情绪波动。
转眼天色将晚,几人拜别老师,领着各自下人出府。
小厮们将马车赶到柳府门前,因昭国公府在万年县常乐坊,岑皓不得不提前离开。
待二郎君坐上马车,阿松还偷摸与另两个小厮做口型:回见。
因他动嘴的幅度很大,阿余也看懂了,于是朝他点了点头,叶湑兮也握着马鞭与他拱手。
待昭国公府的马车走远,席一谦也向两位长辈作揖:“家中小妹近来总是缠着学生为她品评字画。但由于学生庸人自扰,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一直拖延至今。如今全赖老师解惑,使我茅塞顿开,终是能尽兄长本分了。”
柳池安道:“文德浑涵,盖天地之高远,宇宙之浩渺,奥妙无穷矣。世安日后当以证文心为己任,切莫为旁辈蜚语所惑,自困本心停滞不前。”
席一谦惭愧道:“让老师师娘见笑了。”
说罢他又踌躇道:“若老师不弃,世安斗胆,来日必定带□□向老师讨教学问。她别的本事没有,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本事可谓是臻至化境。”
柳池安道:“好好好,届时我必扫榻以待,须得让席小娘子宾至如归才是,夫人你说是也不是?”
钱氏是个喜欢热闹的,闻言更是喜笑颜开,“这是自然,咱们府上少有女郎前来作客,总算是有人能与我说体己话了。”
席一谦听罢深深向他们夫妇一揖:“如此,世安就代小妹谢过老师师娘了。”
柳池安夫妇又叮嘱了几句,席一谦才上了马车离去。
至此府门前只剩秦扬彗一人。
柳池安先前就察觉出弟子有些心情不畅,此刻无人了才安慰道:“先前还说你不必我来提点,如今看来还是太过意气用事了。你也不想想,此事我都没有详加盘查,若空口白牙答应下来,难免你会过分期待,届时计划落空,你我师徒二人岂不是要因此事生出嫌隙?”
秦扬彗闻言,颇为惭愧地低头,“弟子目光短浅,未能体会老师用意。”
柳池安这才安下心来,“你也不必耿耿于怀,晚些时候,我就修书一封发往广陵郡,我与现任的扬州长史是多年好友,且先麻烦他查清楚这少年的所属户籍,如此一来才好拟定接下来的事项。若这少年来路清白,只需大赦即可抹去贱籍。哪里用得着走那些复杂的章程,无端给旁人送一份人情。”
经老师提点,秦扬彗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更对自己先前埋怨老师不近人情的想法懊悔不已,“如此全赖老师从中斡旋了。”说罢深深一揖。
柳池安道:“好了好了,快些打住,你师娘也有话同你讲。”
钱氏嗔怪地推了推丈夫,好端端的戏弄学生做什么。
她上前扶起秦扬彗道:“先前你来信说要带一位小友上门拜访,我就与你老师备了份薄礼。只不过先前没有寻着机会给他,如今只好由你代为转交了。”
说着她从袖袋中取出一支小巧的锦盒递出。
秦扬彗双手接过,拱手道:“学生也代他谢过老师师娘。”
钱氏道:“刚说完就又忘了,师徒融乐亲比家人,自家人哪有这般生分的。来日你多带人来看望我夫妻二人便是,最好啊也跟世安一样,带上女郎来府做客就再好不过了。”
秦扬彗愣了愣,后知后觉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有些讪讪。
旋即他想起一事,忙伸手入袖摸出个小纸包递给师娘:“此物性甘,最能调理脾胃,还是时常关照许溪的仆妇赠予他的,如今正好拿来当做谒见老师的礼物,物品薄贱,还望师娘笑纳。”
钱氏也不扭捏,接过道:“那我倒是要尝尝咸淡了,看是你秦远侯府的厨娘技艺高超,还是我自己做的果脯蜜饯滋味甘美。”
交换完东西,秦扬彗又与他们拱手作别,这才依依不舍登上马车。
一路无话回到安邑坊秦远侯府,叶湑兮将马车赶回栈房。
待秦扬彗下车以后,就立刻有杂役过来解马儿的辔头车辕,将劳累了一日的马儿牵回马厩休憩。
叶湑兮跟在郎君后头从角门入府,等周遭无人以后,秦扬彗将揣了一路的锦盒递给她道:“这是老师师娘送你的,打开看看。”
怎么出趟门还收礼了?叶湑兮狐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正躺着一枚色泽莹白的玉佩。
她把玉佩拿出来握在手中,质感润如羊脂,用料讲究雕工不凡,一面是站在花木丛中低头梳羽的鹤,一面是昂首簪花肢体娴静的鹿。
秦扬彗也颇觉意外,“鹿鹤同春?”
坏了,从前他还以为老师师娘比较喜爱两位师兄,毕竟他们能言善辩,比自己会变通,为人更圆滑,不成想自己才是最得老师青睐的那个。
叶湑兮不明情状,但能看出来此物非常贵重,就有意推拒。
却不想秦扬彗看出她的想法,从她手中抽走玉佩,一撑挂绳,直接套到了她脖子上。
还神情严肃煞有介事的说:“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记住了吗。”
叶湑兮无语半晌,被大郎君一瞬不瞬盯着也不敢有小动作,只得默默将那玉牌塞进领子,寻思着等回到住处再摘不迟,反正自己是小人,非是君子,更不信奉那些个腐儒教条,无端给自己套上一层枷锁。
单机使人疯魔!
鹤鹿同春这个寓意应该是很晚才出现的,不过反正是架空,管不了那么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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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014、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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