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朔风凛凛,彤云蔽月。
冷风如刀,寒意刺骨,漫天大雪寥落四合,纷纷扬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孤清玄迎着如刀子一般冷冽的北风,割的筋骨尽碎,倚剑眺望,满目无边荒凉。
逐渐冰凉的意识让她无心思虑其他,她披上一层薄雪织成的毛毡,长眠于天地间。
周遭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徒留弦月伴流水,不知落花意。
小憩在软塌上的孤清玄睡得并不安稳,她被梦中的苍茫与荒芜纠缠,殷红的血爬满身躯,钻进肌肤,渗入骨缝里,强硬的与她融为一体,令她生不得,死不能。
窗外白梅迎寒独自开,托寒风送梅香寄给万物。
孤清玄着锦帽貂裘,踏着松软的白雪立于梅花树下,任由风雪落满身。
又做梦了,这个梦不论是前尘为鬼魂,还是不知何原因重回景和三年年关,都逃不掉。
对于自己回到一切还未发生之前,孤清玄对此并不算意外,鬼都当过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以鬼神之身**于往尘台时,她只觉此生是个笑话,一切都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
这些往事都是她从台中闲书自传中与那些大臣私下密语时得知的,一共三件事,件件都是鲜血淋淋。
一是:为何神女无人敢违逆且朝中求仙问道之风日渐浓。
弯月新升之时,孤清玄借烛光描摹墙上高悬的神女像,这幅画像是第一任神女,铜镜倒映着她的清秀的脸庞,她们很像。
不仔细看过去宛如一人。
二是:第一任神女乃是得知夫君战死沙场自刎殉情无果的镇南王妃,陛下对王妃一往情深,及时赶到救下她,但毒入肺腑,这些年只能用上好的药吊着一口气。
王妃还活着。
忆昔年可是世间罕见的剧毒,一旦毒入肺腑,哪怕是神佛临世都救不回来,偏偏王妃真就吊着一口气,她当鬼时还见到了。
面白如纸,气若游丝。
三是:摘星楼中方士云集,终日祭炼长生药。
原本想着她那时的样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进入摘星楼一探究竟,也确实去做了,夜黑风高夜正是鬼探头最好的时机,她鬼鬼祟祟的避开守楼的禁卫军,毫不费力的到了里面。
正准备大显身手之际,她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束缚住,下一瞬就出现在了往尘台。
自那之后几次三番试探都是如此结果。
孤清玄放弃了。
看来是有什么束缚着她不让她知道。
既然天道有限,那她便随遇而安。
白衣苍狗,岁月如梭。
病树枝头又逢春,尘世流转会成尘。
新帝处死云渡川后不过月余时间,往尘台一扫往日的冷清,罕见的热闹起来了,他掌权的那十二年,这里说不出的孤寂,可树倒猢狲散,没了他的压制,这里终究会迎来新的主人。
孤清玄**于这里时是云渡川死后三年,她决定死的那一日,用了点手段在那些贵女心里刻下见鬼的阴影,那一夜三五成群,抱团取暖的人,眼睁睁看着往尘台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往尘台倒,青云万鹤恸九霄,摘星楼被划破长空,席卷着雷怒的紫色雷电劈中,瞬间化为齑粉。
求长生,罔人伦,肉白骨,民生怨,北黎江山岌岌可危。
孤清玄不知道后来这天下是什么样,但南越对北黎虎视眈眈,以小皇帝那暴君做派,这江山怕是保不住。
云渡川要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知会不会甘心,他擅权那十二年,天下求仙之风虽存,但百姓至少能饱腹。
孤清玄不知他会不会后悔,但她决然赴死那日定是不悔的。
即使她不知道那些所谓的长生丹是如何炼制的,但从青山脚下处处白骨是个傻子都能猜出来是什么。
重来一世,她即为神女,她同云渡川说的话也当由她亲自践行。
如今她的父兄尚未惨死,许是自小没在他们膝下长大的缘故,她的父兄将她宠到了骨子里,有什么新奇的玩意都先紧着她,而现在父亲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一切都还能挽回。
为了不重蹈覆辙,为了此后再无人枉死,她孤清玄不介意做些出格的事。
窗外雪还在下,孤清玄自院外踏入室时,该来的人都来了。
这往尘台如今还不是她一人专属。
炭火的炙热轰散了自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她静静地坐在角落里,那些贵女之间的争执根本波及不到她,前世她也是如此,因为身份地位,她就如苔痕上不起眼的阶绿,谁能都忽略。
孤清玄坐在角落里听她们从日中争到日暮,无论他们如何争,明日那份殊荣只能是她的。
现在这里面还没有挂上王妃的画像,前世她以为是她的端庄贤淑,温婉无邪入了帝王的眼,直到她看到那张画像才明白只是因为这张脸才有此殊荣。
孤清玄抚上铜镜中倒影出来的容颜,是与王妃有三分像,三分便够了。
*
阁中贵女各显神通,誓要在今夜艳压群芳。
与她同处一室的李明安亦是如此。
李明安将所有衣衫都拿出来放在榻上,衣裳多到令人眼花缭乱,她挑挑拣拣,发髻、衣裳、佩饰换了一套又一套,始终没有挑出来合适的,孤清玄靠在软塌上看书,丝毫没有被她影响的样子。
李明安被这些弄得心烦气乱,怒气冲冲的对着她吼:“小门小户出来的人,真是没一点见识。”
“.....”
李明安能说出这些话她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身份最是尊贵。
孤清玄选择将她彻底忽视,前世她不过是回了一句,在她被选为神女后心生嫉恨,夜半时竟想要用药毁了她的脸,要她声名尽毁,若非她收到家中书信,当夜寻了个僻静的位,真要着了她的算计。
今晚可还能收到家书。
其实她也没说错,在她们眼中她确实是来自小门小户的人。
她的父亲是孤家第三子,家族世代经商,颇有些钱财,她的两位叔父都是经商好手,母亲是医女。
父亲进京赶考那年路遇大雨于破庙中和母亲一见钟情,科考结束后便迫不及待娶了她,成婚不久有孕,诞下了她的兄长,三年后再度有孕诞下了她,生下她之后,母亲就留下一封书信离家,信中并未说她去了哪里。
母亲走后父亲便一边忙着公务一边照顾她们兄妹二人。
她被送入这里是在她五岁那年,临走时父亲哭红了眼。
纵是百般不舍也无可奈何,他无权无势,小小县令如何能撼动天威,他只能忍痛看着爱女被天家接走。
此后十年唯有书信往来,就连进京述职时也不能见一面。
孤清玄放下手中的书,雪后初霁,冬日慵懒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望着街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生艳羡,她们纵使奔波于世间,至少能与家人团聚。
而她的亲人远在清河不知平安与否。
一室嘈杂中,烟紫色长裙女子咧嘴,扯出一抹惬意的笑“清玄,今夜过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是,可以回清河了。”
孤清玄音落后哭的泣不成声,对她们来说是十年,对她而言是一世悲凉。
*
是夜,月色朦胧,彼时轩窗四敞,金光浮跃。
金丝楠木一屏之隔,两处心境。
孤清玄与崔吟在里室,对外边发生的种种漠不关心,悠闲的品尝着兄长托人送过来的上好茶。
崔吟被家中勒令在今夜老老实实在阁内休息,若是要移交画像那便将他们送过去的交上去,待那些画师走后她兄长自会带她回家。
“清玄,这是我最后一个同你共饮了。”崔吟闷闷不乐道。
孤清玄怔愣地问:“.....这是何意?”
她略带沮丧道:“今夜我兄长便要将我带回清河,不能陪着你了。”
“无碍,终会再见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崔吟的祖父崔老太傅三朝元老,亦是当世大儒,朝堂上文臣一半都是崔家门生,她的父兄皆是朝中重臣,要护住崔家掌上明珠,易如反掌。
“你且安心,待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我会去信到清河崔家报平安的。”她抿了口盏中的清茶,郑重承诺道。
“我信你,你从不骗我的。”崔吟闻言暗淡的眸子亮了亮。
“我也会传信给你的,还会给你寄来家乡特产,你记得要收哦,我回去后会去寻你家人,告诉他们一切安好。”
“谢谢”
“我们是朋友,不必言谢。”
众人在阁中翘首以盼帝王亲临,没将皇帝等来,等来的是宫中的画师,他们来去匆匆,不过片刻就完成了帝王交代的任务。
带着贵女们早早准备好的画离开了。
崔吟笑嘻嘻地对她说:“来日见”三个字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往尘台。
这一去,她和她便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不出孤清玄所料,帝王还是钦定她成为神女,接旨那刻李明安带着满腔恨意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直叹气,这小郡主未经世事险恶,若是经历了,怕不是早疯了。
“孤清玄,身份低微的你配得上神女之位吗?识相点就主动让给本郡主,本郡主高兴了放你归家同亲族团聚。”李明安嚣张跋扈的嗓音震得穹顶都颤几分,面色扭曲,盛怒难消,面对她的盛怒,其他人早就识相的躲远了。
这位郡主最是喜怒无常,平日相安无事时还能说上几句,一旦不顺她的心意,那遭受一顿毒打都是轻的。
也就孤清玄这个小门小户存在感低的人没被她欺辱过,旁人可是领教过得,虽说她们也想得这神女之名,但比起小命这位置着实是个烫手山芋。
孤清玄向李明安行了万福礼后不卑不亢道:“.....郡主明鉴,此名乃陛下御笔亲提,臣女人微言轻,不敢违逆圣意,若郡主认为臣女不配,臣女愿同郡主前去太极殿请陛下收回成命,哪怕以命相抵。”
“好一个伶牙俐齿”李明安死死盯着跪在她面前的人,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女,竟能有如此口才,是,这是他皇帝舅舅下的旨,她改不了,明面上做不了什么,背地里做点什么谁敢拦着她。
“你给本郡主等着。”李明安拂袖离去,临走前用尽全力打了她一巴掌。
阁中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众人耳畔,一个个都想起了当时被她欺辱的往事。
孤清玄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将视线落在蜷缩抱团的人身上,如花似玉的年岁,终是不忍心她们香消玉殒:“若你们信我,现在立刻去信给家中,夜半子时前回家还能留下一条命,若不信,你们便黄泉路上见吧。”
“去信就写......长生二字即可。”
话落,再也没心思管那些人的死活,她提醒了,信不信由她们决定,生死也只在他们的一念间。
今夜的多言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总归摇摆不定之时,随本心不会有错。
她并没有选择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选择等在前世父兄来信的地方。
她要是不回去,妄图害她毁容的伎俩她便无处可施。
*
月色凉如水,宫灯映万里,孤清玄远远便瞧见了李明安猫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无危险贴着宫墙一步步挪到她的住处。
前世这位小郡主拿的可是颜无归,这药用下去可不仅仅是毁容那么简单,她一个闺阁贵女哪来的路子弄到这玩意。
若有机会还是当面问清楚,这药出现在这里,她很难不怀疑......。
“孤小娘子,近来可还安好。”
孤清玄闻声猛地回头,循着声线传来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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