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道路经年失修,地面坑坑洼洼,不过路两旁排列整齐的参天大树仿佛在说:这里也曾兴盛热闹过。
放眼望去,一片灰扑扑的低层建筑尽收眼底,几十年的风雨侵蚀,墙壁早已斑驳不堪。建筑群里挂着一缕缕色彩,一股热风拂过,五颜六色的衣服随风扭动。
道路两边没有醒目的地方,陶宜蓉只好减速,缓慢前行,透过车窗寻找目标,不忘叮嘱女儿找人。
周妙盈听陶女士说过,在她很小的时候,见过陈鹤。可她早已不记得。
如今,她对陈鹤的印象停留在陶女士的描述中:长得像他的妈妈,学习好,懂事,还有可怜。
周妙盈在陶女士的手机里见过赵慧。
她的直观感受是:赵阿姨看上去比陶女士老七八岁,偏瘦,眼神锋利,不爱笑,但骨相很好,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长得像赵阿姨的可怜男孩,应该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
周妙盈远远地看见一个男孩站在路边,白衣短发,瘦瘦高高的,背了一个黑色书包,脚边有一个鼓鼓的蓝色编织袋。
她看不清他的具体长相,但确定那就是陈鹤。
车子停靠在路边,陶宜蓉下车走向男孩。
周妙盈透过窗户打量着男孩。
当陶女士满腔热情地交谈时,他只是微微一笑,静立着听长辈说话,偶尔说一两句简短的话。
陈鹤跟赵阿姨确实有几分像,都是偏瘦且不爱笑的人。
不过,他长得一点也不老气,是一个五官精致的帅气少年。
他的身上包裹着一层淡淡的忧郁,特别是那双眼睛,仿佛是冬日里的晨露,干净透亮,但又透着清冷,令人想触碰,但又怕它太过脆弱,掉进泥土里,化为乌有。
陶宜蓉指了指车子,陈鹤别过头来,对着车里的周妙盈点了点头,迅速收回目光。
此刻,周妙盈并不觉得陈鹤冷傲,他只是有些内敛,还有点害羞。
羞答答的便宜哥哥。
周妙盈情不自禁地笑了,刚好被陶女士抓了个正着。陶女士向她招招手,示意她下车。
她没有下车,只是挪到驾驶座上,打开车窗,探出了头,可又被车外的热浪打了回来,急忙关窗,只开三分之一的车窗。
陶女士眉头一拧,不太满意女儿的表现:“妙妙,这就是陈鹤哥哥。”
周妙盈眉眼弯弯,声音上扬:“陈鹤......哥哥......好,外面太热,我就不下车了。”
陈鹤看了一眼齐耳短发的明媚女孩,嘴角微翘,说了一声你好后,又挪开目光。
“妈,你们在晒鱼干吗,不能上车聊?”
陶宜蓉瞪了一眼:“怎么说话的。”
周妙盈嘻嘻笑:“晒人干。”
陶宜蓉指了指女儿,无奈至极,掉头去拎编织袋,可是太沉,单手提不起来,得用两只手。
陈鹤一把抢过编织袋,轻轻松松地提起来,用的是一只手,一溜烟的功夫就走到后备箱处。
他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还挺有劲儿。
*
陶宜蓉边开车边给陈鹤介绍自己家的情况,家庭住址、家庭成员、房间数量、职业等等,就差把存款密码告诉他。
陈鹤的反应很平静,说得最多的话是“哦”、“嗯”、“好的”。
周妙盈透过后视镜默默观察陈鹤,真是个稳得起的人。
她还注意到一个细节,陈鹤两只手都搭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在车上,这个坐姿实在不舒服。
不知道是狭小的空间令他局促,还是不熟悉的人和环境令他不安。
他会不会有寄人篱下的委屈和无奈?
如果有的话,他还不如住校,这样对大家都好。
周妙盈打算先观察一段时间,倘若陈鹤在他们家令她不舒服不自在,那她还是会想尽办法让他搬走。
*
周妙盈开门进屋,双脚来回一蹭,轻松脱掉白色球鞋并换上黄色拖鞋,踢踏踢踏地小跑着,拿起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摁了摁,便倒在沙发上,将腿搁在茶几上,大喇喇地半卧着。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她觉得家里哪里都好,就是早些年装修时,没安装中央空调这点不好,屋内各个房间的温度不稳定,有的像避暑胜地,有的却像火焰山。
突然,陶女士一声咳嗽,周妙盈反应过来,家里来了客人,她得注意形象。
周妙盈把腿从茶几上移开,坐直了些,回头一看,陶女士从鞋柜里取了一双蓝色新凉拖,让陈鹤试穿。
陈鹤蹲下,解开泛旧但洗得很干净的白球鞋鞋带,轻轻地脱掉鞋,脚套在拖鞋里,将球鞋摆放得整整齐齐后再起身,原地走了走,点头说合适。
陶宜蓉满意地笑了,领着陈鹤去他的房间。
这是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周家三口人占了两间,有一间客房是专供老家亲人上门探亲住的,还剩一间房,在入户厅和客厅之间,以后便是陈鹤的卧室。
陈鹤站在房间门口,听陶阿姨介绍着这个家,打量着她特意为他布置的房间。
淡蓝色壁纸,深蓝色床上用品,湖蓝色的窗帘,白色定制四门衣柜,胡桃色实木书桌配同色实木椅子,书桌上还有一台黑色台式电脑,logo很醒目,是很好的电脑品牌。
陈鹤初中时便开始学习编程,将来也想读计算机相关专业。他原来的家有一台旧电脑,又卡又慢,送人都没有人要的那种,他又舍不得扔,离开老家后,把电脑和一些行李寄放在一个老邻居家里。
陈鹤难掩惊喜,站直身体,郑重地说:“阿姨,谢谢您!”
陶宜蓉笑着摆手:“这些天你说了太多谢谢,你再说这种话就见外了。这台电脑买来有两年,妙妙和她爸以前用它打过游戏,现在他们都玩手游,这电脑成了装灰尘的工具,正好你来了,可以帮忙擦灰。”
陈鹤明白陶阿姨的用意,她想让他放轻松,别背太多包袱。可是,他从小就是一个容易紧绷的人,暂时做不到在周家淡定自若。
陶宜蓉的手机响了,周华生打来的。
夫妻俩经营着瓷砖生意,在江城有三家店,这几年房地产行业景气,家装行业跟着受益,瓷砖生意不错,他们常常忙得没有休息时间。
一个客户找上门说发错了货,周华生人在高速路上,店员又拿不了主意,他只得让妻子去店里处理问题。
陶宜蓉叮嘱了陈鹤几句,拿起包就要出门,走到门口,她又折返到女儿跟前小声说:“好好对陈鹤,知道吗?”
周妙盈嘟着嘴,有点不乐意:“我很坏吗?”
“不是坏,是调皮,还有些不知分寸。”
周妙盈别过头去,不想理陶女士。
“不过太多数时候,你是一个热情热心的好姑娘。”
周妙盈领了陶女士撒的蜜糖,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快走吧,别让客户等急了。”
得到满意答案的陶宜蓉笑了,小跑着出门。
*
周妙盈来到陈鹤的房间外,门没有关,他正从编织袋里取出衣物,回头发现她时一愣,嘴唇蠕动着,话却没有从嘴巴里滑出来。
周妙盈清了清嗓,嘴角弯弯:“要我帮忙吗?”
“不用,没多少东西。”
“那你缺什么吗?”
陈鹤摇头:“不缺。”
“吃西瓜吗?”周妙盈怕他再拒绝,急忙掉头,“我去切西瓜。”
周妙盈走进厨房。家里突然住进一个陌生男孩,她独自面对他时,会有些不自在。不过看到他比她更不自在后,她突然就释怀了。
是啊,这可是她的家,她是小主人,得拿出主人的姿态。
她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冰镇西瓜,一切为二,又拿了两个不锈钢勺分别插在两半西瓜上,两只手各抱半个西瓜,有点沉,要靠在身上才会轻松点。可她又怕西瓜汁粘在衣服上,便分两次将西瓜放到餐桌上。
“陈鹤......”她想了想,再次喊道,“陈鹤哥哥,吃西瓜了。”
陈鹤探出头,看到站在餐桌前的人向他招手。
“吃了再收拾吧。”
陈鹤点头,去了餐厅。
周妙盈率先坐下,盯着红彤彤的西瓜,一副馋猫像,拿起勺子就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又冰又甜,真爽快。抬眸却发现,陈鹤站在桌边,盯着西瓜发呆。
“吃呀!”
他指了指她的半个西瓜:“你吃得完?”
“吃不完,留着慢慢吃。”
“要不把西瓜切成块,吃起来也方便。”
她点头。
得到允许后,陈鹤长手一伸,抱起被她挖了一个洞的西瓜。
周妙盈怔怔地望着他,她以为他要切的是另一半西瓜。她喜欢用勺挖着吃,因为只想吃中心部分的瓜瓤,而且还可以喝西瓜汁。
陈鹤吞吞吐吐:“先......切这一半。另一半留着,等叔叔阿姨回来再吃。”
他这般好心,她如果反对,那样会显得她不懂事不孝敬父母。她能怎么办,只得点头。
*
圆形餐桌中间摆了一大盘西瓜,每块西瓜的大小均匀,周妙盈怀疑陈鹤在切西瓜前,有精细计算过。
她专挑表面凹进的西瓜,因为那是她用勺子挖过的地方。啃西瓜要比挖西瓜吃方便些,但不好的地方也多,西瓜水到处都是,脸上,手上,黏黏糊糊的,要边吃边擦嘴擦手才行。
不过,陈鹤好像没有她的困扰,脸上干干净净,手上似乎也很干净。而且,堆放在他面前的西瓜皮上只有非常薄的一层红色瓜瓤,再看看她吃过的瓜皮,至少有两公分厚的瓜瓤。
周妙盈在心里嘀咕着:家里来了个什么都好的人,这下好了,陶女士有理由天天教育我,好悲催啊!
面对面的两人,埋头吃西瓜不说话,发出的嚓嚓声便特别明显,仔细听的话会有一种怪异感。
周妙盈不想就这么尴尬地吃瓜,打破沉默:“甜吗?”
陈鹤抬眸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嗯。”
“你喜欢吃什么?”
“没有特别喜欢吃的。”
周妙盈微蹙眉头,他这是不想和她聊天吗?
“你知道我们楼下的那条路叫什么吗?”
陈鹤摇头。
“白鹤路。”周妙盈咧开嘴角,“和你挺有缘的。”
陈鹤顿了顿,轻轻扬起嘴角。
“那你有什么爱好?”
“计算机。”
周妙盈想起来了,陶女士说过陈鹤在初中时就得过什么编程竞赛奖,还说他数学很厉害,经常考满分。
而数学是周妙盈的噩梦。
学霸和学渣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学渣还会有好日子过?
周妙盈想让陈鹤住校的想法又强烈了一些。
陈鹤见周妙盈面前的盘子的西瓜皮堆成了一座小山,便伸手取过她的盘子将西瓜皮倒进自己的盘子里后,又把她的盘子放在她跟前。
在他来回伸手间,周妙盈发现他的胳膊呈小麦色,比他的脸暗了好几度。
她指了指她的胳膊:“是不是打篮球晒的?”
陈鹤一愣,摇头说:“搬砖搬的。”
周妙盈笑出了声,心想他还挺幽默的。不过,当她对上他深邃的眼睛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想起来了,陈鹤是在上门送外卖时被陶女士发现的。
所以,他口中的搬砖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的目光似乎透着寒意。
他不会以为她在嘲笑他吧?
周妙盈垂下头去继续啃西瓜,以后再也不要跟陈鹤单独待在一起,不然她会变得神经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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