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深处一片漆黑,还没看见人影,那道声音便清晰地传到叶木萧和凤之两人耳中。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叶木萧倏然攥紧拳头,胸膛明显起伏,咬紧牙关,眸中情绪翻涌,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身体微微颤抖。
黑暗中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黑衣,几乎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正缓缓摇着着一把玄铁扇,左肩上有一小团圆乎乎的东西,靠近了看才知道那是一只正头埋在翅膀下睡觉的小绿鸟。
月华下,来人面如白玉,甚至比皎洁的月色还要胜上几分,只是这玉色中带着三分病态的苍白,像是美玉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失去了三分华彩。
不过这些细微之处,旁人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白如墨嘴角噙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正如叶木萧一直紧盯着他,他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叶木萧身上。
目光深邃,如寒潭般冷冷清清,没有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反而在冷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呵,一年多不见,这小子真是“长进”不少啊,都会跟姑娘搭讪了,我若是再来得晚一点,是不是就跟着姑娘跑了?!
也是,这小子本就油嘴滑舌能说会道,还会死缠烂打......
逆徒,这是要判出师门啊!
亏的他还惦念着便宜徒弟呢,人家可倒好,大晚上的,跟一个姑娘钻小树林......
啧,你看这身体抖的,都快抖成筛糠了,被我撞见坏了好事,生气了吧,心虚了吧,不然怎么会害怕成这样?
逆徒,定要给你点颜色瞧瞧,以正师道。
白如墨收起折扇,还没走到叶木萧跟前,后者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抱住他,猝不及防的冲击之下,朝后踉跄了一步,惊扰了肩头睡觉的小绿鸟,小绿鸟似乎很不满被人吵醒,啾啾叫了几声像是控诉一般,紧接着竟然飞进林中不见了。
叶木萧紧紧箍住白如墨的腰,头埋在他胸口轻轻蹭着,说话嗓音颤抖:“师父,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实意收我做徒弟的,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师父,我——我好想你......”
白如墨:???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怎么会整这一出?
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给我整不会了......
整个人僵在原地,白如墨双手举起,抬到半空中,一时间不知把手放在哪里是好。
不远处,亲眼见证这一幕的凤之,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心中已是万马奔腾。
我滴乖乖,这么巧的嘛,不,这已经不能用“巧”来形容了。
刚刚救了叶木萧,白如墨就出现了。他不是被两位仙人带走疗伤了吗?伤已经好了?
其实白如墨的伤没有完全恢复,神仙解还有一丁点儿余毒在体内没除去,按理来说他应当继续在寒潭中泡上一年方能完全除去体内神仙解之毒。
不过他认为剩余这点毒对他没多大影响,他还要继续下山寻找身世,况且他收的那个便宜徒弟也不知是死是活,心中放不下,索性辞别师祖师父,原以为他们会因余毒未清阻拦自己,没料到却爽快答应。
白如墨在师祖脸上看到欣慰的表情也就罢了,这“儿大不中留”又是几个意思?
满头问号地下山,径直去了神医谷,得知叶木萧早已出谷,便又辞了谷主前往皇城,一番打探才知道皇上御驾亲征,九星教教主随行。
也就是说叶木萦也在出征大军中。
依照他对叶木萧的了解,必然会跟在大军后面,想方设法见到叶木萦。
是以他立即启程前去追踪大军,没想到却在今晚听到凤之在“拉拢”叶木萧。
一想到之前跟在他身后当跟屁虫的小孩儿要转投他人,当别人的跟屁虫,白如墨就莫名不爽。
这跟叛出师门有什么区别?
便宜徒弟那不也是徒弟?
自古以来都是师父把徒弟逐出师门,何曾有徒弟叛出师门另投他人?
简直大逆不道!
他身为师父的威严何在?!
已经想好要狠狠教训这个不听话朝三暮四的便宜徒弟,结果他转身就扑进自己的怀抱......
这波操作给白如墨整不会了。
懵了半晌,大脑一片空白。
听到叶木萧嗓音发颤,说话声音闷闷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白如墨微微皱眉,垂眸凝着胸口这顆毛茸茸的脑袋。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就委屈上了?
一年多不见,撒泼缠人的本事见长啊!
哎,之前还没这么高,现在都长到我胸口一般高了,吃的什么长这么快?
头还在乱蹭,再蹭衣领就要被蹭开了!
举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就在要轻轻落到叶木萧后背时,忽然顿住了。
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安慰他?白如墨如是想道,为了这小子我都泡了一年的寒潭,都快冻成冰棍儿了,他可倒好,在外面风花雪月......
用玄铁扇抵住叶木萧脑门儿,硬生生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白如墨摆出师长的威严,训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叶木萧被训斥了也不恼,嘴里撒娇似的喊着师父,张开双臂想要再次抱住白如墨,后者被他这腻歪的模样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突然觉得在寒潭里泡着也挺好的。
好在白如墨再次及时用玄铁扇抵住叶木萧脑门儿,在他冰冷眼神的警告下,叶木萧扁了扁嘴,泄了气力,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造次——如果忽略那幽怨的目光的话。
“咳咳~”,师徒重逢的好戏看够了,凤之适时出声,“两位,此处随时都可能有人来,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叙旧?”
她还有好多事要跟两人打探呢!
荒郊野外的,连个破庙都没有,三人在一条溪边休息。
白如墨阖眸在大树下打坐,叶木萧捡枯枝生火,凤之趁机跟叶木萧一起,试图拉近两人关系。
“叶木萧,”凤之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你真是白如墨的徒弟?”
白如墨武功高强,武林大会一事她也略有耳闻,可叶木萧——凤之上上下下审视一番,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武功的人。
“你怎会知晓我师父名讳?你们认识?”叶木萧捡树枝的手一顿,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在远处在树下闭目打坐的白如墨,见他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又把目光转向凤之,敏锐发觉她话中漏洞。
白如墨自林中出现到现在,并没有说过自己姓名,叶木萧又突然想到,当时白如墨说的第一句话是“多谢凤姑娘好意”,那时他太激动,根本没注意到这句话能看出来他们二人相识......
所以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凤之被看得不十分不自在,感觉自己像个犯人似的被审问,索性将手里的柴火一扔,拍拍手,道:“我和白如墨算不得相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随后她将自己如何“偶遇”白如墨,又出手救人,又是如何在破庙“偶遇”,最后亲眼看着白如墨被两位仙人带走的事情说与叶木萧听。
凤之讲完良久,叶木萧怔怔,仿佛失了魂儿一般,有人要杀白如墨,是谁要杀他?当初他们进京时,也有一伙黑衣人,但他们当时的目标是自己......这两批人幕后是同一个主使吗?他们杀白如墨的目的是什么?
眼前像是有一团浓雾,遮住视线,看不清浓雾背后的光景。
这一夜,叶木萧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最后是被一阵香味勾起了馋虫醒来的。
白如墨和凤之两人正在火堆上架着烤鱼,香气袭人,叶木萧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师父!”叶木萧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欢快地奔向白如墨,故意坐在白如墨和凤之之间,凤之默默翻了个白眼,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幼稚”,然后挪到对面去坐。
“师父,这鱼好香啊,是师父下河抓的吗?”叶木萧笑意盈盈,一双含情眼凝着白如墨熠熠生辉。
“不然呢,难不成让一个姑娘下河抓鱼给我们吃?”白如墨被炽热的目光烫到,连忙移开目光,看到鱼已经烤好,便递过去一条,“吃吧,尝尝味道如何。”
叶木萧小心接过,却并未收回目光,依旧盯着白如墨,关切问道:“师父,你的毒......”
白如墨知道他要问什么,大手一扬,潇洒道:“自然已经无碍,不然又怎会来找你?”
那你的脸色怎么看着有点苍白?叶木萧心里嘀咕,垂下眼帘,长长的鸦羽微颤,遮住眼底的情绪。
见对方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话,白如墨又摆出严师的姿态,“怎么,我这个当师父的说的话你都不信了?”瞥见他手里的鱼一口没吃,又转移话题,“鱼要凉了,赶紧吃。”
叶木萧闻言看着手中的烤鱼,轻轻咬了一口,缓缓嚼着,收敛好情绪,又变成那个喜欢撒泼缠人的小徒弟,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一脸崇拜道,“师父烤的鱼真好吃!”
可惜错过了看师父下河抓鱼的机会,有点小小的遗憾。
白如墨:......
不对劲,便宜徒弟很不对劲。
之前虽说也缠人吧,但是知道分寸保持距离有个限度的,现在——怎么好像没分寸没距离没限度了?
不仅白如墨这么想,对面的凤之也是受不了如此粘腻的氛围,干脆拿着自己的烤鱼躲到远处去吃,眼不见为净,不再继续受两人“迫害”。
“师父,皇帝御驾亲征,哥哥就跟在他身边,我想找机会见一见哥哥,问一问当初在山庄我中毒的事,还有当年我们叶家的灭门惨案......你要找的九星珠,上次没能帮你问到,这次一定帮你问出来......”
“嗯。”白如墨淡淡应道,“吃完我们就出发。”
而后他朝凤之看去,朗声道:“凤之,过会儿我们便启程。”
“师父!”叶木萧惊异,声音不自觉拔高,道,“你还要带上她一起?”
他一点都不想让凤之跟他们同行。
“怎么,不行?”白如墨斜睨对方,揶揄道,“昨晚你不是要跟她同行么?怎的只许你跟她一起,不许我跟她一起?”
好歹她也救过你我呢。
“我没有!”叶木萧立即反驳,为自己澄清,“本来就没想过要答应她,若不是师父出现,我肯定会拒绝她的。”
“哦,那就是为师出现的不是时候了......”白如墨佯作怅惘,一本正经道,“如此说来,为师倒是要跟你说抱歉了。”
叶木萧:......
看着便宜徒弟吃瘪的模样,白如墨心情大好,逗也逗够了,开始顺毛,“我这次专程为你而来,你离开神医谷,害得我一阵好找。凤之姑娘于我有恩,只是暂时同路,到了地方自会分开。况且她虽是女儿身,却熟读兵法,武艺高强,是个将帅之才。如今北方战事紧张,正是需要人才之际。若是皇帝不轻视她女子之身,对其重用,或能加快战争结束......届时,你再见叶木萦岂不是容易许多?”
当初在破庙,从凤之的言谈举止中白如墨便断定她非等闲之辈,日后定然大有作为。今早又听她讲北方战事,兵法理论,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
凤之不是普通女子。
最后叶木萧虽然不满,但还是听从白如墨的话,三人一起上路,跟在出征大军后面。
从皇城出发时是初秋,即将抵达边关已至深秋。秋霜遍地,秋风猎猎,冬天就要来了。
这日,三人寻了一处农家借宿——越往北天气越发寒冷,已不适合在外面幕天席地。
这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婆子,家里其他男丁都去了前线打仗,全都战死沙场,儿媳带着小孙子往南方逃难去了,她一把年纪,走不动了,就留了下来。
整个村子,都没有年轻人,剩下的,就是像她这种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
家里贫穷,纵使白如墨给对方再多金叶子,也变不出皇城天香楼的山珍海味,只一些清水白粥,咸菜窝窝头——这都算好的了。
三人正吃着饭,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这穷乡僻壤的,平时根本不会有外人来,是以这乍然响起的敲门声就显得很诡异。
三人对视一眼,正欲寻个地方藏身,那破木板门就被敲开了。
三个穿着盔甲的人提刀大踏步走进来。
老婆走见来人是官兵,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下跪,连连磕头求饶,“军爷,没有了啊,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啊......”
原来当地官兵因战乱四处抓壮丁,还趁火打劫,搜刮百姓家中财物,美其名曰“充军”,实则都是中饱私囊。
哪知为首官兵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踏进堂屋,看见白如墨三人。
他先是上上下下扫视凤之,也不介意她用以袖挡住脸,似乎在确定什么,而后目光落到白如墨身上,神情严肃道,“皇上口谕,请三位跟本官走一遭吧。”
白如墨,叶木萧:???
凤之:!!!
早在开门的第一眼,凤之就认出来了,此人是飞龙卫首领代尧,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她自小跟着时落深长大,对于时落深身边的人,无一不熟悉,尤其是这个代尧,曾经还不止一次切磋过武艺呢!
若是被代尧发现她在这里,就等于皇帝表哥知道她在这里,皇帝表哥知道她在这里,肯定会把她“遣送”会皇都的......
她对代尧熟悉,代尧自然也能认出她。以袖遮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白如墨也懵了,他们虽是“跟”在大军后面,但实际上跟得并不近,可以说从没在同一处州府出现过,时落深怎会发现他们的踪迹?
不管怎样,既然都被发现了,那就走一趟吧,正好他还有事情想当面问清楚。
穿过层层守卫,三人被带到当地知州府衙前院。
目之所及,空空荡荡,但凤之知道,此刻有数不清的暗卫在监视着一切。
白如墨却像没感觉到似的,目不斜视地走着,叶木萧紧跟着他,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着,带着少许撒娇:“师父,待会儿若是遇到危险,你可一定要保护弟子啊。”
垂眸扫了一眼那只手,任其拽着,淡淡回了一句,“嗯。”
代尧领着三人穿过垂花门来到后院,后院更加寂静,只有正堂亮着烛火。
屋内只有一人,着玄色锦袍,正坐在案前借着烛火低头看书。
代尧立即单膝跪地请安,而后汇报,“卑职已将三人带回,正在门外听候。”
时落深眼皮都没抬,随口道:“让他们都进来罢。”
直到三人进屋,时落深才舍得抬眼看着几人。
“故人相见”,白如墨咬牙切齿真想好好“问候”一番,奈何对方偏偏是他惹不起的人,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对方还是天底下最大的官。
磨了磨后槽牙,白如墨皮笑肉不笑作出一副恭敬的样子,躬身给时落深行礼,“草民白如墨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光瞥见叶木萧直愣愣杵在原地,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当即伸出手一掌挥过去拍在他后脑勺,恨铁不成钢,低声提醒,“愣着作甚,快给皇上请安。”
哪知这一拍,叶木萧依旧无动于衷,定定地看着时落深。
果然,贺义就是皇帝。
当初下毒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这死孩子,见了皇帝也不行礼,你作死可不要连累为师啊!白如墨内心咆哮。
不但叶木萧没啥表示,就连一旁的凤之也是一言不发,头低得都快埋到胸口了。
完了,完了完了,不会是被天颜震撼到不会说话了吧?
白如墨正想着如何化解局面,时落深已放下书,径直朝三人走来,最后在凤之面前停下。
白如墨:???
“还在生朕的气?都不愿抬头看朕一眼吗?”
当初凤之几次请求跟随大军出征,都被时落深无情拒绝,最后她跟时落深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白如墨:??????
听这语气,这两人不但认识,而且还很熟悉?
凤之不知道白如墨想的什么,只知道自己被发现了,那么长时间都没被发现,偏偏快到边关被逮住了,不行,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说什么也不能回去。
把心一横,凤之破罐子破摔,抬起头来直视时落深,目光坚定,道:“我是不会回去的,就算把我绑回去我还能再逃出来,反正腿长在我身上,除非你打断我的腿。若是把我关在府里禁足,那我就绝食,不能上阵杀敌,不如一死了之!表哥,你自己看着办吧!”
什么?表哥?他没听错吧?白如墨瞳孔巨震,猛然转头看着两人,一脸的不可思议,时落深是凤之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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