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等死。”
姜蔚琬自嘲般冷笑一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活到今天,或许是冥冥之中要我留着这条命去报仇。或许是因为我懒惰,懒得去死,要是哪天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又赶上我心情大好,便有功夫去做这件事。又或许我就是一个胆小鬼,把想死挂在嘴边,实际上贪生怕死,希望有人听见了赶来救我,可若是真有人来,我却要把他轰走,因为我还是个疯子。”
霍劭钦劝慰道:“你不必过这种等死的日子,你的日子还长,你可以好好活下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还可以成为任何人,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不是孤立无援,你有自由,你有人爱你,世上还有值得眷恋的东西,你还….”
姜蔚琬打断他道:“我知道,我知道,霍劭钦,我都知道。这是我自己选的,或许在你眼里我还有的选,可是我的人生早就烂了,它早就,只能是烂的了,你明白吗。如果我说,我享受这种半死不活的日子,你会相信吗?”
“确实是的,我享受这样的感觉,我过的越是不好,我越是疯,我就离我哥越近,我就越能知道,他从前都在想什么,我就越觉得我和我哥很像,越觉得我们是全世界最亲近的人。”
哪有什么人会真的喜欢痛苦,不过是活着的人不愿放过自己罢了,五年前的一场故意伤害杀了这世上渺小如沙砾的一人,却在姜蔚婉的心中震荡至今,余震经年不停。姜蔚琬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霍劭钦的确不明白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消极。有人能从苦难中坚强的走出来,不把苦难当回事,有人只能被困在苦难里蹉跎余生,说他懦弱也好,无能也罢。
“你不必白白为我担心,没用的,我病了,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像我这样背叛过你的人,不值得你担心,况且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了。”
“其实说起来我应该还要谢谢你,因为你我中间活过一段日子,算是苟且偷生。”
姜蔚婉神情木然,双眼含泪,牵起嘴角给了霍劭钦一个笑容,算是对他的宽慰。姜蔚琬确实在笑着,可笑容里有无限的无奈和酸楚。霍劭钦把他的痛苦尽收眼底,叫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两人在客栈住了几天,霍劭钦一直在照顾姜蔚琬,等他的伤口好些了两人才从客栈离开。
他们回去的时候,发现京城有大事发生。这两人一个在成府足不出户,一个刚从天山回来,这几天又一直待在客栈里,自然不知道情况。
十日前,城中有一人暴毙于市,引得众人围观,不见家人前来收尸,便由官兵抬走处理。三日后,围观百姓及官兵皆感染瘟疫,肺部如灼热,疼痛难忍,病情来势汹汹。又三日,感染者呼吸道肿胀至闭塞,窒息而亡。开膛验尸,肺如枯草。
官府为控制住瘟疫,将感染瘟疫已死者,感染未死者,以及这些人的家属集中起来,尽数烧了。
此时,几个官兵正在京城各处街上宣讲。
霍劭钦看他们打扮,沉声道:“竟然派的校尉。”
姜蔚琬疑惑道:“校尉?”
霍劭钦表情有些凝重:“正是。上街的事基本都是巡查,缉拿,派几个步卒便好,哪里用得着校尉亲自上场,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姜蔚琬也觉得奇怪,他们从旁边路过,便停下听了一耳朵。
“乡亲们!几十条人命,活生生的人,短短几天就这么没了!这里面有你们的亲戚,有你们的邻居,瘟疫肆虐,实在让人痛心疾首!官府为了控制住瘟疫,不再继续扩散,不得已把他们的尸骸烧掉,但这不能保证就把疫病全烧干净了,说不定瘟疫又会从谁身上冒出来!”
校尉随机往台下指了几个人:“到时候死的人,可能是你,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还会传染给你们的家人,短短六日内毙命,全家绝户!”
此话一出,众人窃窃私语,皆是如芒在背,人人自危。
那校尉又道:“不只是京城,各地都发现了或多或少的毒人!你们想不想知道,这瘟疫是从何而来,那几十条人命,到底是因何人而死,又是谁要害我们!”
“想!想!”台下众人振臂高呼。
校尉一手扶着腰间利剑,呵道:“如今,南北形式胶着,完颜单那贼子,霸占江南多年,江南人民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他为了攻入京城,培养毒人往京城投放,想不费一兵一卒取我等性命,光用疫病就把我们打垮,手段何其残忍,我们岂能坐以待毙!”
“乡亲们,你们说这个仗,该不该打!”
“该打!该打!”台下数十人,异口同声。
“好!有我京国人民的血性!如今,我们与那乱臣贼子,已经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势必要收回国土,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还诸位安定的日子!
“现正值国家危急存亡之秋,正是用人之际,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各位老少爷们,各位英雄好汉,有谁愿意随军入伍,手刃狗贼,立下赫赫战功,流芳百世!谁敢为国死战!”
十九年前与刻矢国那一战,京国兵力大打折扣,这场宣讲的真正目的此时才显露出来,这是在征兵。不止京城,他们用同样的说辞在各地征兵。
如今当年的新生儿已经长成青壮年,京国忍气吞声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新一批的小兵成长起来,否则哪儿有兵力去收江南。
一听要自己上战场,不同于此前的群情激奋,底下的人瞬间鸦雀无声,也有几个热血翻涌的站上台去,雄赳赳气昂昂。校尉将他们一通夸赞,然后当场就被小兵领去了军营。
那校尉又道:“在场的百姓中,也有不少是江南避难过来的,有跟家人失散的,有没来得及把家里人带出来的,那狗贼害得你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回忆一下,你们在江南过的什么日子,现在又过得什么日子,是谁毁了这一切!你们想不想失散的亲人,想不想自己的家乡,想不想趁此机会返回故土,为亲人而战!”
流民之中的情绪明显比普通百姓高涨许多,有不少人都愿意入伍,左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便不怕再失去什么,哪怕是去军营里有吃有住也好。真正受过迫害的人,有更强的凝聚力,更坚定的决心。
“走吧。”姜蔚琬看明白了,便叫霍劭钦策马带他离开。
霍劭钦到了地方,在医馆外围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人埋伏。看来成相禹没有报复姜蔚琬的意思,的确,他若是想姜蔚琬死,不至于姜蔚琬当天还能从成府出来。霍劭钦这才把姜蔚琬放下马,随即调转方向与他分开了。
姜蔚琬刚一推门,便看到院子里都是人。他们看见姜蔚琬的时候,白虚室和林精卫立即快步上前来,孙保光拉着小满也走过来,裴钰双手抱胸不急不慢的跟在白虚室后面。
姜蔚琬的眼睛在这几个人当中略过一遍。这世上的亲情,爱情,友情,这几个人早就教给他了,什么叫舐犊之情,什么叫手足之情,什么叫两情相悦,他都能在他们身上看得清清楚楚,是他自己不学,主动把自己困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准确说是他一个人和一个死人,任何人都休想进入他跟他哥纠缠错杂的精神世界里。
如今,在周栾告诉了他真相,又经历了这许多以后,他才恍然大悟,但他仍然没有改变选择,只是由混乱的疯子变成了清醒的疯子。这世间的什么感情,管他正不正常的姜蔚琬都无所谓,他只想要偏执到疯狂的爱,就像姜蔚郅对他的那样,他觉得只有那样把他勒到窒息的感情才能叫爱。
“十七,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啊!”林精卫的声音还是像小鸟般清亮。
姜蔚琬听话迈了进去。
姜蔚琬在医馆住了几日,才发现京城里已经不复往日海晏河清,安居乐业的景象。集市上常常能见战马飞驰而过,原本嘈杂热闹的集市没有人说话,只有厚重的盔甲在马上颠簸,一声一声,听得人心惶惶。最恐怖的不是不知何时会打起来的仗,而是几不可控的瘟疫。
京城旁边的冀州,按街上的校尉所说,也如京城一般被投了毒人,两边作案手法如出一辙,都是街上莫名其妙出现一个暴毙的人,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上前围观,以此把瘟疫散播出去。其中因为围观得了瘟疫的那几个人,有一户的家属毫无症状,与健康人无异,却要被裹着面罩的官兵拉去尽数烧死,谁不怕死呢?他们费力逃窜,哭喊着救命,又被的官兵无情抓回,混乱之中,大人把一个五岁的孩子推出了官兵视野,那孩子逃了出去。
就是这个孩子,成了让整个冀州瘟疫泛滥的毒株。
这孩子自然是过不了多久就开始发病,然后死亡,但接触过这孩子的人,无一例外全部感染,然后人传人,感染者人数呈几何式爆发增长。
冀州百姓足不出户,全都躲在家中,老人在向年轻人交代后事,年轻人不知该向谁交代。每天都有官兵在到处抓人,焚尸场的大火日夜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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