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卫灵蕴的信件一起到晟国豫嘉郡的,还有一方小小的锦盒。玄沉临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放着自己少年时送给她的夜明珠。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殿下,她这是心里有你。”
慕如诉阴恻恻地瞥着王善迁,恨不能将他的舌头拔下来。
落晖将王宅庭院中的细竹照影于窗纱,透进来的日光堪堪罩在玄沉临身上。他一袭华贵的紫袍,眉间的阴云散去,饶有兴味地拿起这颗旧物把玩起来。
王善迁继续道:“大祭司贵为神女,只有一统天下的至尊才配得上她。可恨扶氏的老狐狸和小狐狸将她耍弄于鼓掌之间,殿下,‘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恐他俩日久生情,还是得早作打算。”
“殿下……”慕熇连本想解释说大祭司兴许不是这个意思,可慕如诉连忙一个眼神杀住了他。慕熇连悻悻闭嘴,又低下头去。
“差点忘了你了。”
玄沉临冷然的目光落在堂下跪地的慕熇连身上,道:“既然灵蕴姑娘为你说情,我自会命人备一份干净的户籍给你。”他摆了摆手,“早些回去罢,日色西沉,别让院外的姑娘久等。”
慕熇连不再多嘴,连忙谢恩告退。王宅的院墙外,正是南荣婳在马车里翻来覆去地等待。晟国积雪未化,气候比起兖国要冷许多,还得裹着冬装再熬一个月。但她的马车里却很暖和,车里都铺了毛毡,帘子也夹了防风的棉。
听见门扉传来“吱呀”声,南荣婳将手落在车帘小心地掀了一条缝隙去看,确认是慕熇连,她连忙伸出手去打招呼,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留着一线瘢痕的手腕。
“怎么样了?”南荣婳迫不及待地问。
慕熇连笑着把她的手放回马车里,免得她受风。他上前解了缰绳上马,一边驱车一边答道:“多亏了大祭司,今后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宅子里,慕如诉轻声提醒道:“殿下,您还约了薄将军进宫议事。”
闻言,玄沉临起身,“王公不必送了,就依你所言行事。”
斜晖脉脉,满地的枯草已经有了一星半点的青翠。压在房顶的积雪闪闪烁烁数点暮光,反射出几缕明晃晃的橙色。
回到重辉宫,内外已点燃灯火。鎏金兽炉中檀香袅袅,渐渐萦绕在殿室。
玄沉临摆手打断了薄穆旻行礼,“你刻意被俘,在兖**中观察了数月,觉得他们如何?”
薄穆旻笑道:“殿下,臣是真被俘了,不是刻意藏锋。不过兖国兵力雄厚,南荣家治军有道,的确不宜硬碰。不如……从洹国下手。”
玄沉临思量半晌,“富饶之地,昏聩之主,可以一试。”
他端起茶放在唇边吹了吹,又问:“那个‘鬼将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前从未听说过。”
“是阿姝。”
玄沉临脸色铁青,“她认出你了?”
“……嗯。”
“也不见得是坏事。”玄沉临喃喃。他目光下移,忽的问道:“你的麒麟青玉呢,怎么不佩在身上了?”
薄穆旻一愣,自然不敢说是送给了南荣姝,只答道:“祖传之物,还是留在家中存放更为妥当。”
“上次急急命你出征,误了你与那丞相千金的婚礼。这次回来,丞相那边还是想着同薄家议亲?”
薄穆旻点了点头,“今日丞相带着古姑娘上门拜访,若非殿下召见,我恐怕还不得脱身呢。”
慕如诉揶揄道:“这是叫将军和古小姐相看呢。听闻古萦小姐及笄之年便携了盘缠,只身一人游遍了晟国江山,历时两年之久。这等胆气与独立,是寻常女子所远不能及。形貌上更是‘清肌莹骨能香玉,烟质英姿解语花’。薄将军何不试着接触一二?”
薄穆旻与古萦两人虽是指腹为婚,却鲜少往来,加之古萦远行也是在两人婚期临近时才将将回来,正巧薄穆旻出征误了婚事,更不曾见面。
“慕姑娘莫要取笑,我实在没这个心思。”
玄沉临垂眸认真地想了想,“既然丞相想借薄家保住她,若你真心喜欢,你娶了她也可。”
薄穆旻有苦难言:“怎么殿下也取笑起臣。”
玄沉临却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并非是取笑。若是我未能成事,有丞相这层关系,至少二皇子登基后不会难为你。”
薄家声称中立,却一直两头押宝。而薄穆旻是玄沉临好友,若玄沉临得登大统,薄家自然获益;现如今薄穆旻却要与丞相府联姻,丞相是二皇子的人,若是二皇子继位,丞相又怎会让自己的女婿吃亏?这一本万利的买卖,玄沉临怎会看不明白?
“殿下说的什么话,即便没有这层翁婿关系,二皇子也不能将薄家如何。臣的私事并不要紧,只是殿下至今单丝不线,臣还等着与殿下撞个日子同办婚事呢。”
慕如诉珠钗上金片微不可闻地碰撞了一下。她垂眸敛目,却习惯性偷偷瞄了玄沉临一眼,额饰上的流苏垂坠在眉心,更显她俏丽难言。
玄沉临叹了口气,“诸事尚在未定之天,又怎敢耽误佳人。”
薄穆旻瞥了慕如诉一眼,劝道:“不如怜取眼前人。”
玄沉临只道:“你不懂。”
古丞相在薄家扑了个空,左等右等也不见薄穆旻从宫里回来。
薄父将热茶递给古河,道:“昔年姜氏被满门抄斩,不曾料四皇子竟能在这无依无靠的情境下后来居上。”
古丞相也叹道:“当初谁能料到,四皇子竟成了太子。姜氏之死,老朽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为今之计,怕也只有将功折罪了。”话虽如此,薄父却想着当初缉拿姜氏一族自己虽是秉公办理,却也未曾真正伤了姜氏一家,太子明察秋毫,不然也不会与薄穆旻有如此交情。可薄父总不能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于是也佯装苦闷。
见两位长辈正愁苦着,古萦不解:“四皇子既能从诸多皇子中脱颖而出,自然有非凡的容人之量,不然何以继承大统?且伯伯与家父为朝廷鞠躬尽瘁,文武百官皆有目共睹,若无错处,他又能如何,难道要指鹿为马不成?”
薄父笑道:“小小娇娥,气势倒不小呢。”
古河却长吁短叹道:“小妮子,若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昔年,姜妃荣宠后宫,可与皇后争辉,可到头来,天家翻脸无情,半条活路都不曾留下。
满门抄斩,只留了皇子玄沉临。没有母妃氏族的庇护,他是皇子又如何,萧萧凄凉不亚于冷宫。众人还记得,在他本不该出席的春郊宴会里,他突然持剑闯入,威风凛凛地从森然的虎口中救下了宪帝,且与宪帝联手将猛虎制服。
本是一场赏虎的百官宴会,未曾料到猛虎难训,竟逃出牢笼。好在有惊无险,众人才微微松了口气。宪帝面无惊骇,反而精神抖擞地大笑几声,他把手中宝剑丢还给侍卫后,龙颜大悦问道:“你是谁家的公子,身手竟如此不凡,想要什么赏赐?”
多年未曾见过一面,也难怪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宪帝所问,也正是众臣所好奇的。这个衣着朴实但器宇不凡的陌生少年郎,他的眉眼是如此的坚毅稳重,气质毫不逊色于在座的任何一位皇子。
他跪地伏拜,不紧不慢说道:“儿臣玄沉临,非诏闯入,请父皇降罪。”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尘封的旧事忽然洪水般席卷而来,姜妃之死仍然历历在目。那场“清君侧”的最后,简直是对姜家的屠戮。众人目光死死盯着那对气氛渐渐诡异的父子,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沉临……哦,”宪帝恍然大悟般,“朕似乎确实有这么个儿子。”
闻言,堂下不少皇子情不自禁嘲讽地笑出了声。
也是从这一天起,玄沉临日复一日行针步线,终于走到了东宫。
鎏华宫,天枢殿。
“大祭司,织室派了人来让您试衣。”
卫灵蕴正专心研究《钧天道》,疑惑道:“度夏的衣裳不是已经试过了么?”
红珠笑道:“大祭司,这是给您备的婚服。眼见着明年就要成婚了,‘神女’婚仪非同小可,阖宫上下都要忙成陀螺了。”
卫灵蕴轻轻合上书本,心头忽然就紧张起来。
时间太快,她都没有丝毫准备,怎么就要成婚了呢?
织室的宫女已经进到屋里来。望着漆案上的红衣金线,卫灵蕴觉得它们像是要吃了自己似的。
她垂下眸子,“今日身体不爽,改日再试吧。”
“这可由不得你!”
只听端着婚服的宫女出声竟是男嗓,红珠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掌拍飞!
卫灵蕴连忙起身蓄力向那人重重一指,一道光芒闪现,随即她踩着电光驰踪步跟上,趁着他躲避之际,卫灵蕴探手摘下了他的□□。
卫灵蕴骤然愣住,“颜绥?!”
颜绥伸手袭来却被卫灵蕴钳住,“我一直在查你们的下落,你们去了哪里?”
“少惺惺作态!”
颜绥掌心蓄力翻手打向卫灵蕴,一股浪汽涌来,卫灵蕴只能飞身躲避。发上的钗环铃铃作响,青紫色的大袖拍打着空气,一道丽影有若飞鸿。
她突然出现在颜绥身后,双手飞快地掐诀,湛蓝的灵光形成个小小的法阵。颜绥面露错愕,足尖一点向后飞出一丈远,左手随手将桌面的绸布掀起,一大堆杯盏凌乱地朝卫灵蕴飞去。她挽手将法阵扬出,甩袖一挥便将这堆青瓷“当当当”地碎在地上。
蓝色的法阵飞向颜绥的头顶,一点点将其镇压。只见他膝盖渐渐弯曲,仿佛有一尊大鼎压在身上。
颜绥忽然冷哼一声,他眉梢一挑示意卫灵蕴往上看!只见天枢殿的顶部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阵纹,颜绥掐诀起阵,一道青光裹住他和卫灵蕴,两人登时消失在虚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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