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凉风细细。
午膳后,玄沉临从承天宫中回来,顾不上歇息片刻,便径直来到了绿墨轩。
“你气色好多了。”
也不知为何,尽管卫灵蕴待他冷淡,但踏入绿墨轩的瞬间,他胸腔里的郁气突然就顺了,心中的烦闷事也暂时消散,整个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他蓦地觉得,这里就是他苦求已久的,可以让人无忧无虑的安乐窝。
与之相反,卫灵蕴面上淡然,心中却窝火得紧。
眼下不得自由,她连这小院都出不去,与笼中金丝雀又有何异。
慕如诉为玄沉临斟上热茶,他浅啜一口解渴,道:“我将颜绥叫来了,你要不要见?”
卫灵蕴这才别过头来看他。半晌,点了点头。
玄沉临领着卫灵蕴走去书房。道旁紫荆艳艳,松柏森森,是不同于兖国鎏华宫的刚劲风光,让初来乍到的卫灵蕴忍不住张望。
鎏华宫金瓦白墙,朱漆雕栏,华贵而恢宏;而溯辛宫风格古朴,多是高台建筑,青瓦砖墙,大气肃穆。行走溯辛宫重重高墙之中,卫灵蕴不由感到一股庄严和岁月沉淀的沧桑。
慕如诉介绍着:“溯辛宫中,议政上朝之处为善政殿,皇帝日常居住是承天宫,皇后居凤仪宫,太子所居为重辉宫。”
“你院中的膳食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兖国菜式,可还合口?”
“与其为我一人而煞费心思,不如多留意可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其实我倒想尝尝晟国的口味,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
玄沉临并不恼,“你还是同以往一样。”
“怎会。斗转星移,卫灵蕴已成了兖国大祭司,沉临也做了晟国太子,日后,还不知会如何。”
“奴家倒觉得,与其妄谈今后,不如珍惜眼前。世无十全十美,总有些什么,是心心念念着却始终得不到的……”慕如诉亦步亦趋地跟在玄沉临和卫灵蕴身后,见他二人并肩而行,宛若一对璧人般,心下更觉落寞。
卫灵蕴察觉到慕如诉的小小心思,顺着她的话说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殿下觉得呢?”
“眼前人即心上人。”
卫灵蕴无心关注玄沉深沉的面容下露出的些许柔情,她只觉得玄沉临简直油盐不进!
恼人得很!
她微微侧头,眼角余光往慕如诉身上一扫,便见她在玄沉临话音落下后暗自神伤。
行至书房,颜绥已在屋里等候半晌了。
卫灵蕴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颜绥警惕地站起身,见是卫灵蕴他们,才放松下来。
他的鬓角像杜晚明一样生出许多不合年龄的白发,衣领堆得很高,几乎要盖住整个下颌,只为遮住被道法反噬的可怖伤疤。而与他一起站在书房里的,还有王善迁。
卫灵蕴一时之间不知应该先关注谁才好。兖国现在人尽皆知王善迁里通外国,但卫灵蕴没想到与他勾结在一起的,竟是玄沉临。
“我想单独同他们说说话。”
玄沉临点了点头,待卫灵蕴进去后,他帮她关上了门,默默在外面等候。
寂寂无声的书房里,还是王善迁先拱手见礼,“大祭司,别来无恙。”
卫灵蕴本不想理会他,可是颜绥凌厉的眼神却压了过来,她无奈,微微颔首,“丞相,好久不见。没想到你我两个兖国的重臣,竟会在溯辛宫里相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一样,投敌了呢。”
“灵蕴!慎言。”颜绥皱起眉头,神情严肃。
卫灵蕴被颜绥突然的呵叱吓住,她站直了身子,生气地质问道:“颜绥,你为何帮着他说话?”
“是丞相,将我们从无边的深渊里救了出来。若没有他,我们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他定定地看着卫灵蕴,“大师兄不是去找你来救我们吗,你为什么没有来!”
颜绥眼中汹涌的恨意让卫灵蕴心中生出惧意,她的身体不自觉有些颤抖,仿佛从颜绥的眼眸里又看见杜晚明伸着枯瘦的手,狰狞嘶哑地喊她留下来。
卫灵蕴反手抓紧桌沿支撑自己,“师兄他……没有告诉我你们在哪。”
“你撒谎!”
“够了颜绥,”王善迁调停道,“那时她才十五岁,深受扶瑄蒙蔽,又能帮你们什么呢?你们本不该寄希望于她身上。”
卫灵蕴目光扫向王善迁,“敢问丞相又是如何找到青子,将他们救出来的?”
“也是那日。红珠将杜晚明的尸首埋在郊外,我便开始留意此事。查到青子们的下落后,我马不停蹄派人营救,于一座地牢中将他们救下。”他抬起头来反问道:“大祭司,你当真了解扶氏父子的为人吗?”
卫灵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你们为何笃定是扶瑄的人干的?”
颜绥几乎是咬牙切齿,“他身边的内臣邱阂亲自来过。”
卫灵蕴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好,好……那他们又是用什么手段将你们拘禁?”
颜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迟迟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卫灵蕴自己发现一样。
卫灵蕴愕然:“他们封住了你们的灵脉?”
颜绥蓦地一笑,似是在说她还不算太傻。他浅浅靠过来,嘲笑道:“神阙和气海被封住的滋味如何?”
“不如何。”她想了想,还是问道:“要怎样才能解?”
“你该问扶瑄才是。”
卫灵蕴有些受不了颜绥这刻薄的腔调,她转而看向王善迁:“可是,这些事跟丞相您卖主叛国又有什么关系?”
“扶氏不配为主。”王善迁沉声道。
“此话何意?”
“想必沉临殿下也告诉了你,扶氏打算以‘青子’制衡‘青子’。林太尉女儿的死打破了他们的计划,所以他们才打算将青子炼作‘神兵’。那你可知道,昭帝让三十青子无家可归,也包括你,大祭司。你们的父母兄弟,统统被先帝戕害,无一活口。”
听到这里,卫灵蕴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双亲过世的事,扶瑄早就背着先帝和巫权悄悄告诉她了,凶徒也早已被太子暗卫扭送衙门正法。而王善迁张口闭口都是青子的事,显然是想要离间自己和扶瑄,单凭这青子一事便断言扶瑄父子不配为主,身为丞相说出这样的话,是否太过草率?
更何况,他似乎忘了丞相府恰恰有青子的密卷,亦有掳走青子的嫌疑。
“照你方才所说,扶氏若能挟持青子的父母,即便你派人去救,料他们也不肯离开地牢。为何要多此一举,激起青子怒气?”
“够了灵蕴!”颜绥拍案而起,对着卫灵蕴怒吼:“因为炼制‘神兵’需要以至亲之血作药引,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吗!”
颜绥凶悍的声音压迫得卫灵蕴大气不敢出,话音落后整个书房久久寂然无声。颜绥逼视着自己,她移不开眼,只能清晰地看着颜绥的双眼渐渐通红,他唇齿轻颤,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痛苦顿时涌了上来。
颜绥再也忍不住,偌大个人崩溃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他的肩头止不住颤栗,两手紧紧抓着胳膊想要隐忍住哭腔,声音却还是呜呜咽咽地从喉咙里冒出来,“炼药失败了……他们……他们全都死了。”
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斑驳的泪痕:“为什么,要剩下我一个。”
“颜绥……”
卫灵蕴想拍拍他的肩背安抚他,却见他嫌恶地挪了挪。
他愤愤不平地质问:“你是怪物吗?为什么你得知自己父母被人害死,你还能这样无动于衷?”
“我……”卫灵蕴悻悻收回手。若是告诉他,扶瑄早已告诉自己父母离世的事实,怕是会火上浇油。
玄沉临适时地敲了敲门,将她从压抑的书房中解救出来。
“宫门要关了,你们速速回去。”
颜绥站起身快速地抹掉眼泪,一辆马车将他和王善迁匆匆接走。
玄沉临将卫灵蕴引出书房,“若你们未聊完,下次我择个宽裕的日子,带你出宫去找他们就好。”
见她心绪不佳,又试着安慰道:“早日看清扶瑄的为人,对你不是坏事。”
卫灵蕴有些疑惑地看向玄沉临,“那你呢?你又是为何厌恶扶瑄?”
玄沉临愣了半晌,他垂下眼眸,缓缓道:“因为他明明是个伪君子,却什么都有,这不公平。”
回到绿墨轩,卫灵蕴已经十分疲惫。
寝殿外已经没有侍卫,她让玄沉临把他们调到了院墙外值守,如此便又多得出一方清净之地。
夜里,她又试着冲破被封住的神阙穴和气海穴,可这两处穴道却好像被铜墙铁壁围住一般,几度尝试无果,还险些被紊乱的灵力冲撞心脉,于是不得不作罢,便吹了灯准备安寝。
院子里隐约有窸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推门声响起。卫灵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反身搂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中,一双大手还捂住了口鼻不让她惊叫出声。
皎洁的月光浅浅地从窗纱漏进来寸许,可他们背对着窗,卫灵蕴什么都看不见。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却紧紧贴在这个不速之客温热的胸膛上。
她好似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可却分辨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察觉到卫灵蕴没有动作,那人便渐渐松了手,让卫灵蕴得以喘息。
她本该反击的,但是没有。
因为,她从这个人的身上闻到了清冽的、熟悉的梅香。
“扶瑄?”她小声问道。
“是我。”
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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