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卫灵蕴彷如晴天霹雳,断是不敢相信。谁都知道南荣庭虽有两个才貌双全的女儿,但是他膝下无子,偌大家业一府荣耀全都担在了长女南荣姝身上。南荣姝打小便出入军营,练就一副好身手,精通兵法犹擅出其不意;南荣婳则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平白无故,南荣姝怎又突然多出一个胞弟来?
南荣姝解释道:“长离一出生便被我母亲连夜送至娘家抚养,只是那一年我娘带我回秩封省亲才见过他一次,此后便再未见过,母亲也没有回去过。想来外祖父也是没有告知长离有关他的身世,如此也好。”
“南荣将军竟没有去秩封要回这个孩子?”
“去是去过,但清池派防着父亲,没让他得手。更何况,母亲的意思是,让长离与南荣府断绝瓜葛,即便不认她这个母亲也在所不惜。”
卫灵蕴心中唏嘘不已,她问:“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南荣姝似是笑了,又似是没有,只见月光下她的唇角微微动了一下。半晌,她才说道:“母亲认为,父亲眼中只剩下南荣府的累世荣耀,为此已经疯魔。若不将长离与南荣府断绝关系,就现在这烽火连天的时候,他定会不顾长离的意愿逼迫他从军,哪怕他没有征战的经验。”
顿了顿,她接着道:“但其实,母亲她误会父亲了。父亲之所以逼迫我,是因为我于此道上,却有常人不能及的几分天赋。他也想过,若是能找到更有天分之人,就放我离开军营,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他没有找到,不是吗?”
“他尽力了,灵蕴。你成立咸贤堂那日,父亲也去了,他就是想仔细挑一个人将我替下来的。兖国几十万将士的性命,还有天下万民的安危,皆系于将帅一人身上,他不能不谨慎。”
卫灵蕴有些错愕:“我没想到你竟会帮他说话……”
看着南荣姝淡然的模样,她真心地想问一句:你真的释然了吗?
真的……不怨了吗?
两人又闲坐了些许时候方才回去。只是她们并未急着回营帐去休息,而是在军营里四处走上一遭安抚伤兵,话话家常,渐渐竟围成一团班荆道故起来。尤其南荣姝向他们言明她身边女子正是大祭司卫灵蕴,众人更是一阵惊叹,纷纷要稽首膜拜。有人道是:“有‘青子’在此,可传达天意民心,何愁不能大捷!”
卫灵蕴只是笑而不语,心想青子之事本就是皇室诓骗世人以便集权,这所谓“天意”还不是她随口一说罢了。当下以稳定军心为上,她想了想便神神秘秘说道:“成败生死早有注定,天机不可泄露。”
是时赵长离出来找水喝,见这边正热闹,便凑了过来。南荣姝见状,便让他与诸兵士见礼。赵长离自报名姓便就近坐下,众人以为他是新入伍的士兵,一个个热情似火,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多亏南荣姝解围,说他只是因受伤需要休养才留在军中,否则再依他们这么聊下去,可就连赵长离生辰八字亲戚名姓都要打听出来了。不过赵长离一时兴起也聊了许多江湖奇谈,听的他们瞠目结舌,聊的甚是欢愉。
直到亥时初众人才意犹未尽回了营帐歇息。南荣姝写信给扶瑄道是卫灵蕴平安归来,让他不必诸多忧虑,随后又去邻帐找卫灵蕴,问她是否要写些什么给扶瑄。卫灵蕴想了一想,便提笔写上了几句。
又几日扶瑄收到信函,见卫灵蕴写到她一切安好,便也放下心来。而今越建郡已尽在囊中,扶瑄继续挥师往南攻夺南沪郡。玄沉临横扫柳州好不威风,挥兵接着往郪就郡打去。
而邴筑北邻越建,南邻兖国边界,东接柳州与鄞刹,东毗南沪。薄家军残部进也不得,退也不是,要么行军柳州赶至郪就郡与玄沉临汇合,要么与南荣姝斡旋阻拦她前往南沪帮助扶瑄。前者费时费力,所耽误的时间都够南荣姝与扶瑄联手拿下南沪了,因而他们选择了后者。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晟军之前到了玉擎安营扎寨。
近日来赵长离恢复得差不多了,醒的也极早,军号一响他也跟着起来。他有模有样跟着士兵一起操练,因是习武之人,底子倒也不错,力量虽不够,技巧却是有余,对战时让好些壮汉吃了大亏。军中士兵倒是越战越勇,纷纷要来找他对战。
南荣姝记得以前也有过这番景象,那还是她习武初有小成,打遍军中无敌手的时候。
南荣姝也不拦着赵长离随军操练,卫灵蕴心想南荣姝不是想让赵长离远离军争,怎又不拦着他与士军操练?问了南荣姝,她解释道:“若是阻拦他,反而容易适得其反,不若顺着他的意思,全当他好奇玩一玩罢了。玩厌了,自然不会再碰了。”
卫灵蕴心想南荣姝还真是为了她这个弟弟煞费苦心,只是不知南荣婳如今在何处。南荣府就只有南荣庭与吴茗安二人,膝下无子女侍奉,竟莫名有些晚景凄凉之感。
说话间,赵长离又撂倒了一人。因是赤手空拳对战,也说不上重伤见血。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功夫还真是不错,刚刚你那三拳两脚我愣是没看清,到底你是走江湖的,厉害!”
赵长离挠头笑道:“花拳绣腿的功夫,见笑了。”
见状,卫灵蕴对南荣姝道:“阿姝不如也同他打上一回合,趁此功夫指点指点他,如何?”
南荣姝不置可否。差不多该休息了,众人渐渐散去。南荣姝给赵长离递上一方毛巾擦汗,赵长离先是谢过,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好久没有这样舒展过筋骨,倒有些想起跟师兄弟们切磋的时候。”
南荣姝问他:“打了一早上,可有受伤?”
“伤筋动骨虽有一些,不过没什么大碍,也就几处淤青而已,歇息几天便消了,多谢姽将军挂碍。”
“无恙便好。”
趁此时,卫灵蕴面露三分笑说道:“长离,我倒觉得你与我家阿姝投缘的很。”
“是呢。姽将军乃我兖国巾帼,多少男儿也比不上的。未认识将军前,我本以为姽将军运筹帷幄,自然端的一派大架子,如今见了将军,方晓得是刚柔并济的奇女子,尤其将军对长离有救命之恩,如此一来更觉亲切,能同姽将军相交是长离莫大的荣幸。”
“哦?你竟这样觉得?”卫灵蕴笑道,“说来也巧,阿姝同我讲,初见你时便觉亲切,所以待你要较旁人好些,阿姝也是愿意结交你这朋友的。我见你俩如此投缘,长离你一口一声‘将军’叫着也显得生分,我私下有个主张,阿姝长你几岁,不如长离你便称她一声‘阿姐’,如何?”
“这……姽将军身份尊贵,是南荣世家长女,我一介江湖浪子,高攀不得。”
卫灵蕴暗地瞥了南荣姝一眼,见她既不制止,想来是默许自己擅做主张了。话已出口,必然要将赵长离诓进圈套不可,于是她便皱皱眉头,说道:“都说江湖人没这些繁文缛节,不过是口头上的称呼而已,也不是让你就此入了南荣家族谱。何况你是清池派弟子,清池派是我兖国大派,你年纪轻轻便能下山独自游历四方,想来也不差劲,又有何高攀不得?”
赵长离皱着眉,支支吾吾半天未发话。南荣姝回护道:“灵蕴,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闻言,赵长离一时紧张,生怕南荣姝误会了他,匆匆说道:“姽将军,不是长离不允,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长离受宠若惊,一时不晓得如何是好。既然姽将军看得起在下,不如顺了大祭司的意思,私下里便叫将军为阿姐,小弟在此见过阿姐。”
话毕,赵长离便认认真真行了礼。
南荣姝心下动容,却并未在面上声张出来,只扶起赵长离,道:“既如此,你我日后便姐弟相称。”
卫灵蕴暗自里发笑,觉着南荣姝这闷葫芦竟知道以退为进,到底是征战沙场的,三十六计玩的炉火纯青。一阵寒暄,几人便回了营帐休息。
整个中午都没有见到赵长离的踪影,南荣姝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已然是有几分着急。若不是见他行李还在,南荣姝定会以为他不告而别了。
“姽将军!姽将军!”天色将黑时赵长离可算回来,只见他左手两只野鸡,右手三只野兔,背上一张弓。他笑嘻嘻把两手猎物拎起来给南荣姝看,“阿姐你太消瘦了,我去山上打了野味给你补补。阿姐可是吃过了?若没有,我这就亲自下灶给你做顿好的!”
见赵长离一番好意,又是要亲自下厨,南荣姝心里虽然担忧他,却也不忍责备他了,便说道:“有劳了。”
恰巧卫灵蕴来找南荣姝,道是叫她吃饭去的,赵长离忙邀卫灵蕴一同吃晚饭。卫灵蕴怎敢打扰她姐弟二人,便要拒绝。赵长离磨破嘴皮,卫灵蕴知是盛情难却,悄悄打量南荣姝一眼,见她不说话似是默许了,才点头答应。
卫灵蕴与南荣姝走回赵长离的营帐等候,卫灵蕴打趣她道:“亏得陈堤担心你饿坏肚子请我多劝劝你吃饭,倒是个细心的下属。”
南荣姝似是想到什么,问道:“他还没吃?”
卫灵蕴答:“我劝了劝他,逼着他吃了。”卫灵蕴又道:“想不到长离还会下厨,我沾你的光可是有口福了。我这一路奔波时,常常有了上顿没下顿,怪想吃点好的。等回了郢章,定要去咸贤堂同郑宜他们一醉方休,让厨子李做上几大桌子的菜,也不管浪费不浪费了。”
听卫灵蕴说起了厨子李,南荣姝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沉默着。卫灵蕴见南荣姝不搭话,神情又有些古怪,便问怎么了。良久,南荣姝低头轻声道:“厨子李……在虎啸林之战……牺牲了。”
“不可能,他好好呆在咸贤堂,怎么会牺牲了呢?!”
“你失踪后战事打响,他便从军了。”南荣姝顿了顿,又道:“是我失策用人不清,才会有虎啸林的大败,你怪我吧。”
卫灵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南荣姝的谨慎傲气,身为将领遭此重创没人比她更难受。军营里甚至都没人愿意提起那次战役,她也只是知晓薄穆旻派了死间来兖营蛊惑人心才取胜。
半晌,卫灵蕴说道:“事已至此,那就竭尽全力为那些牺牲的战士报仇雪恨。胜败乃兵家常事,阿姝,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等着战火停息你凯旋的那日。”
“嗯。”南荣姝淡淡应了一声。
战火之中刀剑无眼,生死往往不是自己能作主的,不然,赵宁又何必送走赵长离,也为了南荣姝注定从军而与南荣庭决裂。
“糟了,妙臻还在等我!”
卫灵蕴连忙起身去把苏妙臻也叫过来。
过了约半个时辰,赵长离方端着香喷喷的饭菜锅碗进了帐里来。
“几位久等了,快尝尝我的手艺!”赵长离满心欢喜递过碗筷去,只见锅里的野兔肉外焦里嫩香气扑鼻,让人不由得垂涎三尺。
晚饭吃的难得的愉快,饭后又聊了许久,说了许多趣事。戌时多些南荣姝与卫灵蕴便起身辞去。赵长离将两人送出营帐,见她们走了几步远忽然又叫住了卫灵蕴,他拧着眉头一副为难的神情对卫灵蕴说道:“在下还有些事情要请教大祭司,请留步。”
卫灵蕴看看赵长离,又看看南荣姝,只见南荣姝道:“你们慢聊,我还有军务处理先行一步。”话毕她便只身往自己营帐走去。
卫灵蕴猜不着赵长离忽然叫住她有何用意,跟着回了赵长离营帐中。两人对面坐着,赵长离抿着嘴,半晌才说道:“大祭司,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卫灵蕴道:“但说无妨,能帮得上的,我自当相助。”
赵长离讪讪说道:“我想请大祭司帮我寻一个人。”
“哦?”卫灵蕴来了兴趣,“是什么人?”
“她叫聂商容,我同她走散了,想去寻她。大祭司能否帮我算出她的下落?”
卫灵蕴揶揄道:“你不是跟她‘道不同,不相为谋’了吗?怎么还要找她?”
赵长离低垂着头,“我想了很久,也想过放下她。可是……一想到余生都不能见到她,我就觉得,后半辈子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了。”
卫灵蕴安慰道:“放心吧,她有杀我的任务在身。你若跟着我,定能再见到她的。”
“真的?”
赵长离高兴之余,骤然发觉卫灵蕴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连忙道歉:“我……我代商容向大祭司您道歉,她不是有意的。”
卫灵蕴看着赵长离,心想难道夜毒每次出去杀人,他都要跟在后边替她道歉不成?
她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离开后,见南荣姝营帐的灯还亮着,卫灵蕴想着赵长离心有所属的事定要与南荣姝仔细说道说道,就进南荣姝营帐里找她去了。
此时南荣姝正解衣欲睡,见卫灵蕴来找,便披了外衫又让她进来。
卫灵蕴笑道:“这就要睡了?就不想知道长离同我说了什么?”
南荣姝一如既往淡淡说道:“不想。”
“不想我也要同你说!”卫灵蕴挨着南荣姝坐下,“你弟弟他都心有所属了,你什么时候也给她找个姐夫?”
南荣姝一怔,她默默看着卫灵蕴,卫灵蕴接着道:“我都打听出来了,是海棠鬼面的头名杀手‘夜毒’,本名‘聂商容’,身手极好,也有些修为傍身。可长离到底是年轻了些,到手的姑娘都让飞了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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