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暑假对余鲤来说无比漫长,她没有可以一起出门逛街吃饭的朋友,父母也不会陪她去旅游。
晚上趴在床上玩手机,聊天界面空空荡荡,只有陆织琢和她刚摸索着加入的大学班级群。
班级群里每天消息滚动,很多同学都很活跃,甚至连班长都要决定好了,余鲤默默看着,没有什么勇气接话。
毕竟她不知道该参加什么社团,也不想进什么学生会。
她想起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刚入学的时候也交了一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是她的同桌,一个性格很活泼的女孩。
她们课间的时候会一起去接水,一起上厕所,放学了哪怕不同路也会一起走到校门口。
那段时间余鲤心情很好,连周末的时候去鱼店帮忙都充满了干劲。
然而没过多久,她们调换了座位,再也没有说过话。
余鲤茫然的看着搬走课本的同桌,以为自己最近说错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让她讨厌的事情。
但她绞尽脑汁,却什么也想不到。
上课铃声响起,同桌最后匆匆忙忙拿走了最后一样东西——她的水杯。
这只水杯经常和余鲤的水杯摆在一起,从前她们连接水的频率都是一样的。
同桌最后看了她一眼,匆匆对她说:“我最近有些近视,所以让老师把我调到前排去坐了,拜拜了余鲤。”
余鲤张张嘴巴,一声“好”卡在嗓子眼,老师已经夹着书本进了教室。
班里五十七个同学,只有她没有同桌,她坐在最后一排,睁着眼睛很努力的听物理老师讲课,却什么都不进去。
这个时候,她还十分天真的以为,同桌是真的因为近视才搬走的。
到现在,余鲤已经忘记了那个女生的名字,却仍然记得有次她上完厕所离开,走到楼梯间拐角处,听到几个人小声笑道:“她身上真的有鱼腥味吗?难怪你不想跟她坐一起了。”
同桌的声音传来,说的什么她一家听不清了,女生们肆意大笑的声音几乎穿透她的耳膜,羞愤和尴尬几乎淹没了她。
尽管她们没有指名道姓,但余鲤知道,这座小县城这样小,只有两座小学和一所中学,流言蜚语几乎无孔不入,她们说的就是自己。
那天下课,她埋着头背着书包一路跑回家,洗了很久很久的澡,久到母亲在外面敲门,很不耐烦的说让她不要浪费水。
余鲤一言不发,关掉花洒,很用力的用毛巾擦身体,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掉出来。
明明自己已经洗过很多遍了,甚至搓红了身上的皮肤,怎么她还是觉得自己有这么重的鱼腥味呢!
她又在浴室里待了一会儿,然后穿好衣服下楼吃饭。
晚饭又是今天摊子上卖不掉的快死掉的鱼,余鲤沉默的扒着米饭,只夹眼前的一盘青菜吃。
余母的眼睛从电视上挪开,掠过对面酒杯见底,正打算抽烟的丈夫,对女儿说:“怎么不吃肉?”
余鲤的半张脸几乎埋进碗里,她死死压住哭腔,很小声的说:“我不想吃鱼了。”
“什么?”余母皱眉。
她的嗓音颤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边哭一边说:“我再也不要吃鱼了!”
余母“啪”的一声放下碗筷,电视也不看了,叉着腰教育她,“不吃鱼了?你还嫌弃上了?要不是我们卖鱼养你,你还吃不上鱼呢!我们天天这么辛苦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
“不吃鱼?谁家吃肉你跟谁家过去!”
余鲤推开碗筷跑上楼,余母还在院子里骂,一旁抽烟的余父事不关己的抽烟,“别管她,饿了自己会找吃的。”
那天余鲤把头埋在被子里哭了很久,泪水打湿了好大一块枕头。
小的时候,她特别自豪自己家有吃不完的鱼,更觉得自己有一个全世界做鱼最好吃的母亲,特别是炸鱼片,她小时候那么喜欢吃……
菜场里有不少跟她一起长大的孩子,这些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嘲笑别人取乐。
他们总是凑在一起,从菜场这边闹到菜场那边,家长们都视而不见。
他们嘲笑余父是个瘸子,嘲笑余母是个病秧子,嘲笑余鲤是:“那个卖鱼的瘸子家的女儿!”
每次余鲤背着书包经过,他们都扎着堆起哄。
大人们有的看不过眼了说两句,有的则是冷眼旁观,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余鲤一个。
从前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大了一些之后才知道,余父喜欢打麻将,总是欠点儿菜场邻居的钱不还,时间久了,大家对余父也没了好感。
偏偏余父喜欢请客,没有人会见着白吃的酒席不去的道理。
长此以往,觉得自己在菜场仍有着好兄弟好朋友,混的还不错的,也只有余父一个人而已。
余鲤真想告诉那个离她远去的同桌,自己每次都有把去过店里的衣服换下来洗,每次去了鱼店,晚上都会洗澡。
其实她身上……并没有什么鱼腥味……
但青春期的小孩,总有人怕自己过于特殊,生怕自己不跟随主流,不附和大家就会被朋友抛弃。
余鲤没有解释,因为她知道,只是从前那群嘲笑她的小孩,长大了而已。
她开始习惯独来独往,甚至躲着人群走,一直到她升入高中。
高中的孩子比初中的孩子更稳重些,但余鲤已经学会了沉默和保护自己。
她不愿意主动交朋友,在别人眼里,就变成了生人勿近的存在。
从初一到高三,整整六年,她都没再吃过一次鱼。
家里的饭桌上,虽说仍是鱼占大多数,但渐渐的,也有了别的肉菜。
暑假除了在鱼店帮忙没有别的事情,所以现在每天去茶馆学做菜,已经成为了她最期盼的事情。
这天,谢叔第一次教她如何处理下午才提来的一条鲈鱼,从如何下刀,教到一些灵巧的小技巧。
她有些抗拒吃鱼,但还是很认真的学了。
吃饭的时候,那道清蒸鲈鱼余鲤一口都没动。
谢叔不说什么,一旁懒懒散散的陆织琢也不是多嘴的人,一个人把整条鲈鱼吃了大半,然后又上楼去了,过了一会儿,楼上隐隐约约传来机器声音。
吃完饭,谢叔和余鲤站一排洗碗,谢叔突然说:“陆织琢这小子特别喜欢吃鱼。”
余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干巴巴说一句,“看出来了。”
谢叔也不在意,他开始跟余鲤讲故事,“我小的时候,家里什么都养,鸡鸭,还有两头猪和一头羊。”
“我有时候带羊出去吃草,割完家里鸡鸭和猪要吃的草,就躺在地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羊就在我旁边贴着。”
谢叔笑着,一副有些苦恼又很怀念的样子,“那时候我从早到晚,浑身都是味道,洗都洗不掉。”
“有一次,一个远房表妹从城里来乡下玩,带着自己的女同学,那个女同学长得特别漂亮,我就特别想跟人家说话。”
“但是我一靠近,那姑娘就捏鼻子,就躲着我。”
“后来呢?”余鲤好奇追问。
“后来啊?”谢叔把洗干净的碗放到碗架上,一边擦手一边说,“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姑娘。”
谢叔又很是幸福的跟余鲤说:“我老婆就不一样,干厨子这行的,哪天不是烟熏火燎的?我老婆就从来不嫌弃我。”
余鲤捏着衣摆,很小声的说:“谢叔……我身上鱼腥味很重吗?”
谢叔笑了,他伸出手,很轻很轻的揉了一下余鲤的头,像一个长者那样,对余鲤说:“小鲤身上哪有什么鱼腥味?你白天钻到鱼塘里去游泳了吗?”
余鲤被他逗笑。
“改天谢叔做鱼,你吃不吃?”
余鲤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子和手掌,的确只有有柠檬味洗衣液和洗洁精的味道。
她重重点头,“吃!谢叔做什么好吃的我都要吃!”
谢叔端着茶壶带着她走进院子,一边摆茶具一边碎碎念,“还是小鲤好,哪像陆织琢那臭小子,就知道挑食!”
二楼的窗户“吱呀”一声打开,陆织琢探出头朝楼下喊,“说我什么坏话呢谢叔?我可都听到了啊!”
谢叔指指陆织琢,转头对余鲤说:“你瞧瞧,这小子不仅挑食,耳朵还尖!”
陆织琢不服气的反驳几句,眉眼在将要天黑的天空下亮的出奇。
谢叔叫他要么下来喝茶,要么把脑袋缩回去。
陆织琢很听话的下了楼,一边喝茶一边不死心的逗余鲤。
“前几天那只橘猫来串门了,可惜你没看到,我拍了照片哦。”陆织琢朝她晃晃手机。
余鲤想看又不大好意思,干脆不理他。
陆织琢在旁边咋咋呼呼,被谢叔敲了头。
这天余鲤心情很好,连睡觉都勾着嘴角。
余鲤在这个漫长的暑假,跟谢叔学的最多的,就是鱼的做法,有段时间甚至天天变着花样做鱼,陆织琢都有些吃不消。
她渐渐的继续开始吃鱼,那些孩子嘴里的“卖鱼家的女儿”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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