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思平离开后,前厅就只剩遥棠和执羽两个。
那人留下来,寻了块巾子为她拭发,遥棠看着自己面前桌上的,洁净的,男人的衣服,先前的那种不适之感又席卷而来,她抠起指甲,他以为她是傻子,所以不懂男女之别。
执羽哪里晓得小娘子心里想法,只当她是个可怜的傻妹妹。傻妹妹的乌发湿乱松散,大半贴在颊边颈上,遮了大半张脸,执羽将她垂落颊边的发拨去耳后,眼中一亮:“哟,妹妹这模样长得可真好。”话虽说得调笑,却真心实意。
听得这一句,遥棠指甲抠了个空,还不等她如何犹豫,那人做事麻利,早三两下将她头发擦拭完,现已除了她的外衣,又听他忽地提高了声音,头偏往内室,道:“哥哥这就帮妹妹把脏衣服换了。”言罢,伸手来解她的中衣系带。
遥棠眼睫一颤,整个人僵住,这话显然是有意说给内室那人听的,而她并不确定这人的实际意图。
执羽察觉了小娘子的僵硬,以为她害怕,有心安慰:“妹妹勿怕呀,其实哥哥不是哥……”
谁想,那扇本紧闭着的内室房门恰在此时被人从内拉开,发出清脆利落的声响,打断了执羽的继续,几乎同瞬,打断执羽继续的还有遥棠的骤然站起。
遥棠愣了,本是慌乱间的一个对策,怕那人真扒光她的衣裳,哪想……她极力稳下内心慌乱,像个好奇的孩童,木楞楞地转身,一双怯怯的眼睛向声音的来处瞧去。
*
宣城馆驿依山傍水而建,择址极佳,设在驿道侧近处,以便行旅,常有官员和使客往来,歇脚留宿。
今夜被接待的那行自神都而来的人马本就人困马乏,俱都在饱餐一顿后早早歇下。其中一个两撇胡子随官在面见了那位暂代的册赠使后,又在馆驿内瞎晃了几圈,吃罢饭,终于挨不住眼皮打架,也酣睡入梦了。
思平来到馆驿灶屋,内里只余一老妇正做着清洗打扫。柴灶内留有余炭,大锅内尚温着些饭食,思平揭开锅盖,那老妇瞅见,冲他努努嘴,示意他去拿另口小灶里的炉饼。
炉饼干硬,那老妇道:“不若我为小郎再煮些面片汤?”
“不必。”
思平拿了碗,没有丝毫的犹豫,依旧在那口大锅内拣了些馒头鸡蛋,并将最后剩的一点羊肉全部带走。
*
萧云朔拉开内室门,立在原地,视线淡淡落在遥棠身上。
那人更换了衣裳,一张冷脸,在昏黄油灯的映照下,更显喜怒不辨。遥棠只觉自己真的很无助,当即情貌,半真半假起来。
她两只脚无措地在原地小幅度挪移,眼神慌乱,躲闪,垂落的手紧攥着身侧衣料,她的衣襟溜落大半,露出肩头的小衣系带和雪色肌肤。
不想公子会忽然将房门打开,门开的那刻,恰身旁小娘子忽直挺挺站起身来,执羽着实被唬了个激灵,她手中两根虚握着的,帮小娘子解开的衣带,正缓缓溜走。
料想身旁娘子是受了惊,才有的这样反应。执羽急忙抓紧了要溜的系带,帮人将衣襟掩回去,重新系好了衣裳,恭恭敬敬向萧云朔行礼:“公子。”
萧云朔颔首,“思平。”他的两道目光依旧落在遥棠身上。
思平从灶房回来,在外侯了才不久,听得召唤,推门入内,“公子。”
三月的雨是湿凉的,浸在遥棠身上,可她仿佛全然失去了感知,她着身的那件尚能蔽体的里衣仿若忽然凭空消失了去,此刻的她正光裸着,别无选择地承受着那位“公子”的审视。
不,或许她还是有选择的。虽说在几个生人面前装痴卖傻对她来说并非难事,但眼下境况对她而言实属太过荒谬,她根本无从得知在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与其疲于应付,不若直接装昏了了当,只是那位“公子”显然不好糊弄。
遥棠很快镇定下来,那样的回避未必有用,也许只会让自己陷入更为未知的被动。
思平推门而入的时候,但见那女子怯生生抬首,转而向后望去,那一瞬,有一滴泪悄然滑落她的眼角,她企盼地盯着思平手里的吃食,再没挪移开目光。
萧云朔收回目光,“若有下回,往后也不必再跟着我了。”
思平执羽皆垂首应是。
萧云朔转身入内室,脚下一顿,看了眼执羽,道:“带她进来。”
执羽应是。
那个蜡黄脸的男人没再像先前那般多话,他拉了她的小臂,按照那位公子的吩咐,将她带入了那间内室。
遥棠做足了样子,短短几步路,走得磕磕绊绊,视线始终不舍地望着思平手里的吃食。
思平面皮薄,进来后见那小娘子只着件里衣,视线早聚往了别处,只是他还是不由得看见了小娘子眼中对吃食的渴望及颊边的一点晶莹。
他将手里端着的吃食放在那张四方桌上,往内室方向看了一眼,出门,抱着剑站靠在檐柱边,一如从前。
这间内室不大,是个简易的起居室,其中一道竹帘隔开休息与用作办公的两个区域。
遥棠站在书案旁,那人一步步走过来,停在她面前,垂首,居高临下。
她一双无辜的眼睛黑亮亮的,仰头,滞涩的脑子忽地灵光了一刹,十分诧异地想,自己什么时候竟长高了好些?
当下,茫然是真的,慌乱也是真的,灯盏里的火苗跳动着,遥棠就这样,望着另一双眼眸中的自己,失了神。
“不会说话?”
“还是,不想开口说话?”
萧云朔注视着遥棠的眼睛,问道。
女子的那一双眼睛是极为澄澈的,眸底潋滟着,仿佛随时都能泛出珠泪,只是那两个漆黑的瞳仁中竟是真的找不出半分的灵动来。
遥棠的两个眉头微微皱着,鼻尖隐隐泛着些红,她被突如其来的思绪一下拉回到了一场漫天的飞雪之中,身子一晃,好在心念锁定,定是不肯向前倒去。
执羽一把扶住了遥棠,见怀中娘子一张小脸煞白,垂落的眼眸黯然无光,鼻息浅浅的,双唇几无血色,她有些不忍,“公子,她……”
“将她带出,先去吃点东西。”萧云朔抬首,收回目光。
“是。”
他转身,想了下,抬手拿了椅背上搭着的那件氅衣,“等等。”
遥棠以为自己眼下就像个提线木偶,可叹木偶不该有情绪,她的心骤然一缩,紧紧阖眸,她真的太疲惫了,再无心力去面对那张冷脸。
她的双眸微微睁开的时候,一件柔软干燥的大氅覆在了她的身上。
执羽取了萧云朔手中的氅衣,为遥棠披上,而遥棠缓缓睁眼的那刻,余光瞥见的,是萧云朔转身,继而趺坐在窗边那张矮榻上的朦胧侧影。
在那扇内室的房门阖上后,那个蜡黄脸的男人长长呼出口气,话又变得多了起来,只是声音较之前压低了许多。
执羽将遥棠扶坐在条凳上,把思平拿来的吃食摆到她面前,“小娘子莫怕,俺每可不是坏人呀,快先吃点东西,饿坏了吧。”
见遥棠不动,执羽拿起个白花花的馒头,径直塞进她手中,又为她倒了杯茶,“快吃呀。”
遥棠能感受到男人的善意,不似作伪,尽管那杯茶水是冷的,馒头也有些凉。
她的饥肠又打鸣了,胃里不舒服得厉害,她看了眼手里的馒头,大口吃了起来,只是才一咀嚼便察觉了不对。
遥棠的味觉自小就灵敏,瞬时充斥她口腔的麦子的甜香气味中,裹挟着些别的东西,那味道,像是迷药。
就这样吧,她想,谁会在饿肚子的时候无端扔了自己手里的馒头呢?
遥棠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大口吃完了手里的那个馒头,喝了些水,又接过执羽递来的去壳鸡蛋,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执羽递什么,遥棠就吃什么,她当然不知思平拿的这些吃食也掺含了迷药,正沉浸在疼爱乖巧妹妹的“哥哥”角色中,胸膛里甜丝丝的,不禁觉到这小娘子真是令人欢喜极了,那萧公子,实在是有点过分。
就在吃完了碗里的那一点羊肉之后,遥棠毫无征兆地伏趴在了身前的桌面上,肘弯带倒了那只装茶的瓷杯。
瓷杯里的水空了,侧翻在桌面上,咕噜噜从桌沿滚落。
执羽见状微愣了下,飞快探手,接住了那只要落地的杯子。她将手里的杯子放了回去,然后转身,往门外去了。
有细微的说话声传来。
一人道:“叫你拿些吃食,你就是这样拿的?”
另一人道:“哪样?我还以为你也想这样。”
“我可没有这样想。”
“好了。这也是为她好。你去为她换过了衣裳,便悄悄将人送走吧。官府衙门,村舍贵邸,哪里都好……”
那一点羊肉之中,迷药更重。遥棠在自己完全丧失意识之前,先行昏倒伏趴在了面前的桌上。那人出去,又回来,当真很快替她换掉了衣裳,套好了鞋。
昏昏沉沉之中,遥棠觉得一切似乎也没有那样难以忍受。很快,那人将她背在背上,就在疑心自己将会被送往何处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说话声,背她的人显然有些警惕了起来。
有人进来,继而敲响了那间内室的门。不多会儿,背着她的那个人,又将她带回到了那间内室里。
仿佛有两道目光在她身上悬停了许久,终于,她被放躺了下来,那个蜡黄脸的男人还体贴地为她盖好了薄衾。
待听得那两人似乎相继出去内室,并阖上了房门后,遥棠略略撩起些眼皮。
她躺的地方,正是先前所见,那道竹帘后的一张板床上,应是那位公子用作休息的地方。
竹帘的那边,支摘窗微微揭起条缝,有些许清风透进来,晃动书案灯影。遥棠可以穿过那道竹帘的间隙,模糊地看见,他们确实已经出去,不在这里。
当然,遥棠不认为那人会突然好心将她就这样安置在这处。这当只是暂时的搁放,因为方才门外出现的状况。
遥棠勉力强撑着,只觉终于在许久过后,外间有喁喁话语声传来,可却全然无法听得真切。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到了有人提及了“柳家”。
柳家,遥棠的意识渐渐抽离,眼皮沉重到了极点,最终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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