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扬坊临近丹凤门,住的多是皇亲国戚,道上无一牛车,皆为乘马车者,其中两马或三马并驱者不在少数。
去往东市还得穿过两个街坊,陆砚从暗格里取出普洱茶,准备消消食,边温声说道:“王侯世家的主母之职,与寻常门户相较,更为严苛。管家治下、执掌中馈、孝顺公婆、教养子女、出席宴饮,讲白了无非是管人、管钱、管男人。”
沈思漓笑着调侃道:“串起来不就是,男人拿出小部分钱,让妻子管理全家百十号人,让妻子唱黑脸里外的罪人不说,钱不够用费心费神还落不着好。”
陆砚讶于沈思漓看法如此通透,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尽了她娘亲的一生,不仅嫁妆都贴补了进去,还费尽心力落得油尽灯枯的下场。
既然看得明白,便不会重蹈覆辙。
她看向沈思漓的眼神满是欣赏,手上冲洗茶具动作不停,轻声问道:“若是让你来管家,该当如何?”
沈思漓一时犯了难,脑海中想着卢夫人管家的模样,迟疑道:“若是依葫芦画瓢,我母亲曾白纸黑字立规矩,奈何下人们不识字,便让他们各司其职,若有偷奸耍滑者严惩不贷。”
沈思漓没说的是,卢夫人有时候发起火来是真的狠,无论男女打回原形回去当佃户,余生全看老天爷心情吃饭。
陆砚不住地点头,谆谆教诲道:“卖身入府为奴为婢之人,大多家中穷苦,要么为了钱,要么为了依靠,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求财者捞油水,嫌累者易贪懒,上进者遭排斥,图稳者冷眼观。却不乏怨天尤人借苦生事,无规矩不成方圆,按章办事,确实能省心很多。”
沈思漓受到鼓舞,接着说:“求财者,一靠月银,二靠主家赏赐。至于其三,小人贪利,低买高报中饱私囊。管钱本质上就是管人,我想的是既然无法避免,则堵不如疏。”
“采办二人同管,一作相互监督,即便贪钱也得分对方一半,容易分赃不均引出嫌隙。二是凡采买须得留下票据,若与市价差异过大,也有个凭证好问责。三则将家中之物登记造册,设专人每月清点以防家贼变卖。若少了些什么,上下一并作罚,看谁还敢手脚不干净。”
一般人家也就算了,若是王公贵族家大业大,那采办油水自然大的很。一块肥肉人人都想挖一块走,这些人心里打着算盘,仗着主家肥肉多看不出来,偷偷挖走再拿浆糊填上去。
有时候不是主家舍不得花钱,而是花了大价钱却被下人以次充好,借口主子不懂市价,随意糊弄过去。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采办贪污之风自古盛之。”陆砚似是深受其害,倾倒一杯茶退至沈思漓面前,郑重其事道,“若是放任自流,整个家迟早被道翻天罡的蛀虫吃空。届时奴仆腰缠万贯赎身当主子,正经主子家道中落给人为奴为仆去。不过既当了一家主母,不妨试试另一种法子。”
沈思漓拿起茶杯轻嗅茶香,抬眸问道:“什么法子?”
陆砚呷了口茶,挑了挑眉说:“若你嫁妆颇丰,便自己置办铺子,将你夫君的钱倒腾到自己手里,岂不快哉。”
反正夫家该花的钱还是得花,与其让别人赚去,倒不如左手倒腾右手,多存些私房钱傍身。
沈思漓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领神会扬起下巴晲着陆砚,低声揶揄道:“陆姐姐你好会啊。”
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意有所指道:“那我若是多拉一些人……”
陆砚似笑非笑道:“孺子可教也。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没有油水的差事谁都不爱做,不太过分的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
名门闺秀并非天生就会治家,多由母亲以身作则自小教导,卢夫人管家胜在亲力亲为,细查多问。而陆砚未出阁便能够深谙其道,让沈思漓愈加确信其出身绝非等闲之辈。
沈思漓按下好奇心,转而去想定安侯府两任主母相继离世后,府内中馈暂由王太夫人统管,高家未必肯让她管家理账,虽然没法捞油水却也得个清闲。
马车越靠近东市人流逐渐拥挤,沿途商铺越发密集,铺子外的幡子争奇斗艳,店小二别出心裁换着花样呦呵揽客。
陆砚撩开侧窗纱,思绪和眼神飘忽向远方不知落在何处,淡淡的愁绪随着越接近东市而变得厚重,被关爱滋养的陆红丝犹如昙花一现,转眼间又重新变回那个藏满心事的陆司令。
沈思漓不懂她在担忧什么,却很有眼力见的不做多过问,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倾诉与否全凭自己心意。
东市街尾划出一条长巷伫立栓马桩,方便达官贵人出行购物,否则各个都想坐马车挤上东市,大道容易堵的水泄不通。
沈思漓带上惟帽走下马车,在陆砚陪同下从米铺逛起。
米又分栗米、黍米、稻米、梁米、菰米等,其中南方产的稻米因价格高昂多供官宦人家,再好些圆润饱满的精米专供皇家。
百姓多购的栗米九文钱一斗,小麦每斗三十五文钱,一般稻米每斗十五文钱,至于便宜米东市少卖,需得过些日子去西市瞧瞧。余下柴米油盐都好记,难的是珠宝首饰、文房四宝、绫罗绸缎等不同产地、不同品质,价格高低差距悬殊。
逛一圈下来沈思漓记了大半,幸好莫莉过目不忘,有想不起来的莫莉对答如流。
几人找了家食肆用午膳,沈思漓入座后没忍住吐槽道:“日常所需的还好说,东市的瓷器书画、花草树木,可真敢开价啊,刚刚那盆品相普普通通的兰花竟敢开价三千文。”
莫莉出身底层,及其看不惯那花店掌柜的嘴脸,谴责道:“奸商!”
陆砚笑她们俩不懂事:“那家铺子压根不是为了做生意。”
沈思漓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陆砚轻笑一声,解释道:“兰草轩专卖兰花,背后东家是兵部库部司赵大人,那兰花不过是求人办事,用来投石问路的砖。”
沈思漓恍然大悟:“我懂我懂,铁汉柔情,司空见惯。”
陆砚作为东阳公主府司令,没少受命萧晏清打听定安侯府情报,对禁军统领为人处事有一定的了解。她戏谑道:“指不定今日咱们逛的铺子中,便有你未来夫婿的铺面。”
提起未来夫婿,沈思漓面上没有任何反应,思绪飘忽想到沈家在东市附近好像也有那么几间铺子。至于是卢夫人的嫁妆,还是沈渊后来添置的,她就不清楚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习以为常道:“当官的哪有不贪的,那位天子近臣,有这样的铺子见怪不怪。说起来我父亲三年前才当上的四品官,来胤都后我们家的日子肉眼可见好了不少,要说他清正廉洁,我这个做女儿的第一个不信。”
如此辛密,在沈思漓口中说得堂而皇之,陆砚不禁佩服起她少年无知:“沈姑娘……真孝顺……”
沈渊不仁,休怪她这个做女儿的不义。
沈思漓笑得灿烂,斩钉截铁道:“我爹他值得。”
用过午膳,快到沈思漓练功的时辰,一行人原路返回街尾准备前往镇国公府。
进入巷内,三人行至过半,莫莉环顾四周,目光如夜鹰般骤然变得警觉,肃声道:“不太对劲。”
沈思漓停下脚步,心头咯噔一下,怔了怔问道:“怎么了?”
陆砚后背微微僵,沉声道:“只剩下长公主府的车架,别家马车都不见了。”
她们来时巷内巷内马车大排长龙,还是有眼尖的认出马车上长公主府的标志,有意卖个人情让出一个空位来。
沈思漓神色一紧,听陆砚说起这条巷子最为靠近东市,哪怕是夜深人静依旧会有马车停驻,又怎会像眼下这般格外安静,
巷子内除了她们以外空无一人,马儿还在原地不安地踢踏马蹄,唯独不见车夫的踪影。
莫莉目光沉沉,挺身而出护在二人身前,低声急急道:“退出去,快走!”
沈思漓只听到一个“退”字,二话不说一把抓住陆砚的手,转身拔腿就跑。
二人没跑出两步,听得前方传来大门撞击在墙壁上巨大声响。只见前方左侧宅门乍开,从里边走出三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去马车上!”沈思漓见势不对,与陆砚默契地脚下片刻不停,一个转身往马车方向跑去。
哪成想,后方通往马车道上,亦有四人前后堵路,使得三人不得不刹住脚步,慢慢向侧边后退。
来着满脸络腮胡,皆着缺胯袍,腰间悬挂横刀,看起来各个凶神恶煞,身上散发着见过血的狠戾,令人感到压迫感十足。
沈思漓心里骂爹,她真的是无比厌恶拦截堵路的戏码,仿佛认定了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将人像小鸡仔般围堵在角落,逐步逼近好压迫弱者的心理防线,心里就会无比痛快似的。
前后两拨人隔空对视了一眼,其中为首那人脸颊处有刀疤,他双拳交叉抱臂在胸前,粗旷的语气不甚客气道:“别想了,跑不掉的。”
所谓持利器者,不是官就是匪。
这些人兵器看制式与东阳长公主府上侍卫所持横刀相像,仅在刀柄花纹处略有不同,虽不着甲胄,怎么看都是吃皇粮的。
莫莉眯了眯眼,抬手不动声色地摸到腰间,若对方来者不善,她也不是不能一战。
沈思漓心就像拉满的弓弦,下意识认定对方是冲着她来的,袖袍中脱鞘的匕首已蓄势待发,她尽力保持镇静问道:“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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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市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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