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结姨娘下葬前夕,子时已过万籁俱静,月光如银洒落在静谧的庭院,映出一片冷清的银白。
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淡淡烟味,沈思漓跪坐在火盆前,火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射在身后地砖上。她看着纸钱在火焰中跳跃,焰光高低起伏,映得她的面容忽明忽暗。
榆木门铜环轻叩三声,莫莉侧身相让将人引入灵堂,三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相继迈入门槛,与沈思漓的影子相重叠。
薛明晖摘下防雪斗篷帽,郑重对着棺木上了柱香。另一女子放下包袱,跪在结姨娘牌位前,垂泪哽咽道:“姨娘,丁香来送您了。”
丁香还没桌高时便跟在结姨娘身边打下手,与结姨娘亲如姐妹。去年年初她那赌鬼老爹寻上沈家说要赎她回家,结姨娘寻人回乡打听才知晓,他爹把她卖给镇上富户的儿子配冥婚。
她索性一合计找了个精壮马夫破了身子,再由沈思漓将人赶出府,在外东躲西藏一阵子。等他爹离开胤都后,便拿着沈思漓的银子经营起脂粉铺子,凭借出色的经商本事在东市混得风生水起。
又因她原姓安,家中排老三,改名为丁安澜,人称丁三娘。
红羽煮了姜茶,给堂内每人倒了一杯后,将茶壶放在温茶器上,退至莫莉身侧。
丁安澜打开随身包袱,莫莉好奇看了一眼,嘴巴惊得闭不上。只见包袱装着一叠话本,书名乱七八糟,比如暴虐魔头爱上清冷圣女,心机权臣暗恋纯真公主,女将军逼迫清冷书生。
“姨娘在皇庄住的那些时日,多亏了三娘送这些话本子来解闷。”红羽侧身跟莫莉咬耳朵,“文笔通顺,剧情跌宕起伏,情感丝丝入扣,情节活色生香,附图精彩绝伦,确实本本佳作。你要的话我那儿还存了些。”
莫莉连连摇头,如蚊鸣般低呼:“这里是灵堂,烧**不合适吧?”
红羽触景生情,慢慢红了眼眶:“姨娘看得废寝忘食,还跟我一块挑灯夜读看话本。她生前还有半册《替嫁后,俊美暴君夜夜索欢》没看完呢……”
沈思漓拿了个蒲团给丁安澜,倚靠在薛明晖肩上,陷入无边的沉默。
“哗啦”一声。
丁安澜双目红肿,神情恹恹地将结姨娘生前珍藏话本子从封面一张张往下撕,迎着火光投入火盆之中,嗓音中带着潮意:“我给姨娘带来了下册。”
窗外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屋内发出低沉起伏的呜咽声,炉火微弱地跳动良久,不多时盆内已然堆积了满满一盆灰烬。
灰烬浮在空中缓缓降落,薛明晖不喜吃姜,皱着眉一股脑灌下去,辣得浑身发汗,嘶声问道:“叶家的眼线撤走了吗?”
“撤了,”丁安澜盘腿坐在蒲团上,用帕子拧鼻涕道,“叶家旁敲侧击打听吴夫人哪来的消息,姐妹们自然实话实说,杨世光趁着吴夫人初一十五外出礼佛时,带着相好招摇过市,整个东市都晓得。”
“老狐狸不傻,”沈思漓起身坐在塌边,沉吟片刻道,“等他儿子入土,查到妆奁录不是难事。只是胤都近来风声鹤唳,当务之急该把青鸾阁的人转移回武源。”
青鸾阁建立之初,起源于薛家祖地有许多靖远军妇孺遗孀,老幼妇孺生活艰难,光靠薛家平日里帮衬补贴仍是杯水车薪。
沈思漓结姨娘从前经常说起众生苦,女子在这世道更为艰难,如果多一条路便能少死一个人,她愿意成为前赴后继的开路者其一。
蔗糖甜,黄鱼鲜,其中滋味绝非可望不可及。
她拿到嫁妆后慷慨解囊多有补贴,可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便提议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正好她们手上有好些空置商铺,不妨选出有经商头脑的在胤都经营铺面,给那些无一技之长的女子找些活做。
平日里多听散客闲谈政局内情,多看朝臣来往之人,多谈家长里短套出各府内宅消息。时间长了,铺子又多,薛明晖便提议以青鸾阁称之,列出章程和传递消息的方式,还能在胤都城贩卖消息获利。
重文情况下,也少不得习武。
薛明晖回武源开设武学,让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当武师傅,教学那些自愿习武保家卫国的人。等来日组建女兵队伍,可跟随她重返靖边,上战场杀厥贼为逝去的家人报仇。
奈何这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既缺银钱又费力气。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当学徒,学文识字明理是基本中的基本,薛明晖和沈思漓折腾了大半年才勉强有些成绩。
这些事基本上都是沈思漓瞒着贴身侍女偷偷办的,毕竟她们为奴为婢已然是身不由己。像暗卫所里的女暗探多以妾室身份扎根后宅,侍奉那些糟老头子。可为妾室者哪有容易的,自古不为正妻所容,不过是主君消遣欲|望的玩物,和繁衍子嗣的工具。
她要的是志同道合的伙伴,而非提线木偶般的武婢,更无权逼迫贴身侍女为她犯险卖命。后来是莫莉主动发现并提出加入,红羽铁了心要跟着沈思漓,便也一同加入青鸾阁。
“没那么容易,”
薛明晖觉得她膝上毛裘眼熟,又说不上来在哪见过,眼神游离向塌边矮几上的红梅瓶,语气沉重道,“我此次回京,禁军排查严苛,就连我的人马货物也不例外。更值得注意的是,虽无明令禁止,但杨采已经吩咐下去限制富户出城。”
莫莉嘴边呼出几缕白雾,大胆揣测道:“张党是文人,可他们手下人马与官匪无异,打定注意控制胤都后烧杀抢掠,大捞特捞一笔。”
沈思漓仰头喝了口羊奶酒,提议道:“既然出不去,不妨藏在沈家。我让母亲假意将沈家全副身家交给叶公权,也算是求了张平安符。”
“我不同意,”薛明晖张开双手凑在火盆旁取暖,低沉着嗓子说,“万一你母亲拿青鸾阁的姐妹邀功,后果不堪设想。要我说,把人带去镇国公府,即便攻城他们也不敢动我薛家,否则靖边必有援军护驾。届时薛家先动,各路豪杰四起,他们那些人马守不下胤都。”
“要尽快,”沈思漓站起身,“当年他们棋差一招,如今行事必然做好万全之策。眼下陛下疾发作,除了叶公权谁也不见,就连舒王都见不上一面。”
丁安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钱财没了还能挣,人活着才有希望,我这就去通知姐妹们收拾好细软。”
沈思漓持着酒杯手腕一歪,烈酒如银丝般倾泻而下,爆发出“嗤啦”一声清响,火舌猛然窜出一尺高,酒香与焦灼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像是奏响了无声的战歌。
次日清晨,招魂幡在风雪里抖成破碎的浪,纸钱散若蝴蝶,蹁跹回旋纷然徐下。
沈思漓披麻戴孝,手捧结姨娘牌位走在棺椁前头,北风呼啸而过,悬挂在腰间的柳木牌随之翻了个面,荼莱二字之间不知何时浮现一滴猩红血点。
当日正午千金坊旧址大街凭空出现一瓮人彘,其状极其可怖。胤都府尹接手此案,可由于人彘面目被毁,手不能指,口不能言,案件进展趋近于零。
当天夜里,平康坊丞相府尖叫声四起,叶公权像个木头人一样怔愣瘫坐在地,手中长剑抖然脱手,不停悔恨地摇着头。
房内弥漫着浓郁的催情香,他只记得闻了这味,当即气血如火山爆发,不管不顾抄起一旁长剑,对着双双背叛自己的二人一通乱劈乱砍。当他回过神来,床榻像新凿开的泉眼般涌出血水。
一切为时已晚。
叶府二公子叶北在亲兄长停灵期间,奸|淫父亲姬妾玉酥被叶公权捉奸在床,二人遭叶公权杀害血溅当场。得知消息赶来的叶夫人,接二连三痛失两个孩子,受不住打击当场随儿子去了。
寒鸦站在枯枝上微微偏头,忽然振翅掠过残月,黑曜石般的眼珠倒映出长身鹤立的男子背影。
萧晏清从舒王府出来,单手抵住太阳穴,纳闷舒王府侍女口中能自由出入王府的妙龄女子——到底是谁!?
“护驾——”
马车突然停下,前后蹿出弓箭手各十余人,第二列则是刀客各十人。
公主府亲卫拔刀声接踵而至,红袖退至车厢后方护卫,腊梅则手握双刀跳上车辕,肃声对萧晏清说:“殿下,对方黑衣蒙面,有弓箭手和刀客,人数和我们不相上下。”
“老样子,打不过就跑,”萧晏清轻车熟路地竖起暖榻和侧厢,抱膝坐在毛氅上,气定神闲道,“突围出去向舒王府或定安侯府求援。”
话音刚落,弓箭手整齐划一地拉弓上弦,空中传来几道接连地“笃笃”声,隐藏在四面八方的弓箭手同时射出羽箭。
“铮——”
整个世界仿佛停滞下来,亲卫挥刀抵御箭矢的动作砍了个空,并非因为失手,而是羽箭在半空中像受到某种力量所干扰,如珠玉般“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
一道挺拔的身姿手持桃木剑立于四角凤凰雕车前。
已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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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以眼还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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