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为给京中不少寡居贵妇进献过男宠，不都是表面上羞赫婉拒，再三推诿后还不是乖乖收下，卖人情帮他疏通关系。
他料定沈氏送母亲落叶归根不过是说辞，实则夫妻二人不睦，将新妇遣送回原平冷处理。否则以他对高靖远的了解，疼爱新妇怎会不让她多带婆子侍女，只派侍卫送新妇回乡。
指不定就是在胤都政变之时，沈氏抛头露面丢了高靖远的脸才被冷落。而这样一位有体面却无宠的夫人，对他而言是最好笼络的敲门砖。
“是邋遢了点，稍作收拾一番，当个侍卫可有面了。”李有为叫停打斗，让人把云噶带上来，“能把昔日单于之子踩在脚底下，那滋味跟当单于也没两样。”
有权有势的人总爱干些糟践人的事，来衬托自己与众不同。搁别处触了霉头受了气，自然想着寻花问柳宣泄愤懑。与其去秦楼楚馆那种耳目混杂之地，不乏文人骚客选择购置些玩意养在外边，闲时陪自己解闷，待客时让家妓们想陪。
那些人私底下荤素不忌，男女不限，老少皆宜，追求新鲜稀罕的玩意。以至年轻貌美又稀罕的异族奴隶在胤都城价格高昂，一有好货争相求购。沈渊正是因为家有异族美妾，误打误撞得了叶公权青眼，才引出献妾求荣之事。
沈思漓大概知道李有为打的什么算盘，很给面子地近距离端详了几眼小豺狗。她不否认云噶样貌俊俏，就是瞧着他眼里的凶狠，只想将他的气焰狠狠打压下去。
沈思漓皱了皱眉，以帕掩鼻挥了挥手，示意李有为的手下把这臭狗带走。
李有为对云噶的样貌很有自信，见沈思漓玩起了欲擒故纵，侧身含笑问道：“怎么样？可还入得了夫人的眼？”
沈思漓实话实说：“又臭又丑，又矮又野，白送我都不要。”
这话在李有为听来，弦外之音便是——白送就收下。
就在这时，玉梅一行人神色焦急，穿过侍卫队登上高台：“夫人，表小姐不见了！”
“什么？！”沈思漓呼吸一滞，连忙起身，“不是有侍卫跟着？”
参格脚下一趔趄，顾不得新衣服沾灰，爬起来急急道：“比乐格要去买吃食，侍卫说被人挡了一下，再看就没影了！肯定是被拐子打晕带走了，这是他们管用招数……”
沈思漓回身怒视李有为，凛声道：“大晟律法严禁买卖良民，原平在李总兵治下，竟让拐子如此猖獗无度！”
李有为冷汗直流，抹了把脸说：“请沈夫人息怒，原平断没有拐子敢如此胆大妄为，但人是在我管辖地界出的事，属下难辞其咎，定然给夫人一个交代。”
“阿瓜，”沈思漓眯了眯眼，克制着怒火问道，“城中最大的酒楼是哪家？”
阿瓜当即回道：“是逍遥楼。”
“我就在逍遥楼等李总兵的消息，两个时辰内要是没找着比乐格，我敢保证你这个总兵位置也坐到了头。”
沈思漓放下狠话，旋即带人离去。
待人走远后，李有为面色难看，侧头对身边手下暴喝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找人！”
骏马集人潮拥挤，有侍卫呼喊开道，沈思漓一行人很快便走出集会。人群中鸡窝头和黑甲兵相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参格急得不行，吵着闹着要去找妹妹：“我把比乐格弄丢了，阿大会承受不住的……”
沈思漓拉开侧窗：“参格，上马车来，我有话问你。”
栗桃拉着参格上马车，轻声细语劝道：“李总兵已经答应帮忙找比乐格，很快会有消息的。再说了，就你一个人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就算遇上拐子也救不回比乐格。”
参格脑袋木得发胀，想到沈思漓有能耐，一句话便能让原平总兵奔走，像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般跪在车厢内对着沈思漓磕头：“求您救救比乐格，让我给您当狗都行。”
“参格，我要你记住此刻的无力感。”沈思漓垂着眼眸，正色说道，“当你无能为力的时候可以跪，但你要想办法让自己拥有站着说话的本事。”
参格眼泪停在面颊，怔怔地抬头看向沈思漓，鼓起勇气说：“我可以，我可以。”
“起来坐好，”沈思漓道，“有关拐子的事，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参格听不懂什么言，但他大致猜到沈思漓想问什么，连忙擦干眼泪起身坐好：“原平边郡打拐之风一直屡禁不止，从前高将军管得严，拐子只敢偷摸行事。自从新任李总兵接手后，对我们越发看不过眼处处设限。而那些拐子正是看中了这点，越发胆大到敢骑着马当街抱走小孩。”
沈思漓皱了皱眉：“李有为不管？”
“不管，”参格哭丧着脸道，“拐子抓得基本上都是鹘汉十岁以下的孩子，不是汉人的孩子他们大多不管的。比乐格十八，已经记事了，照理来说不是他们行拐的目标。”
沈思漓拢紧氅衣，继续问道：“你们在原平处境艰难，难道就没想过走吗？”
“想过，”参格垂下头，“可阿大在等姑姑回家，不愿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乡。”
沈思漓指节掐出个月牙：“其他人呢？”
“离开原平我们又能去哪呢？”参格反问道，“有人跟着游商另谋出路，也有人出了原平再也没有消息。阿大听说他们被人卖了当奴隶，我这才知道游商说的没错，离了原平同胞只会视我们如猪狗。明明我们也是大晟子民，实在不愿投靠回鹘……”
参格的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充满了无奈和迷茫。他不理解同样是人，为什么混血者卑微如尘埃。
天空下起了小雪，马车停在逍遥楼门口，玉梅已打好了伞，扶着沈思漓下车。
掌柜看马车规格，便知来了贵客立马出门相迎，却在看清沈思漓面容那一刻，脸上笑容犹如头遭雷劈般僵住，歉然道：“不好意思这位客官，本店恕不招待——”
“老秦你疯了不是，东家你也敢拦？”阿瓜一把上前推开掌柜，低声呵斥道，“这可是侯夫人！皇宫大内都进得，你的狗命拦得住？”
“哎哟西爷！”秦掌柜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跪下朝沈思漓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高侯爷的夫人回乡，这家店都是高家的，您想吃什么小的这就派人去做。”
阿瓜等人从前在原平总兵府当侍卫那可叫风光又气派，在城内哪家铺子都得对他们礼让三分。只是进了京，在一众官爷面前犹如杂毛，在高靖远坐冷板凳那一两年，气焰也被打压地差不多了。
如今回了原平，犹如猛龙过江般，嚣张势不可挡。阿瓜带着兄弟当即走近酒楼大声嚷嚷：“越发没规矩了，从前高将军在原平时可都是一视同仁的，什么外族不许入内？原平城内都是大晟子民，哪来的外族？”
秦掌柜背上冒出冷汗，连连磕头求饶：“侯夫人有所不知，城内的酒楼都是按照总兵大人的吩咐，小的不得不照办呐。”
沈思漓借着高靖远的威，打算好好耍一把风，环顾一圈冷声道：“清场，查账，守门。”
侍卫鱼贯而入，三下五除二便将客人赶出门去，控制好店内人员后紧接着清理出一张干净的桌子，请沈思漓入座。
秦掌柜可不怕狐假虎威这一套，他从地上爬起来说道：“我们的账都是交给王太夫人过目的，没有太夫人发话，恕小的拒不交账。”
“太夫人早将原平所有产业都交给夫人统管，”玉梅展开店契，在秦掌柜面前抖了抖，“秦掌柜是吧？这账查不查，可由不得你。”
秦掌柜脸色苍白，见侍卫对新夫人唯命是从，认命闭上双眼，一挥手让人交出账目。
参格腰杆挺得直直的，抢着给沈思漓倒水，被栗桃拦住：“我们夫人向来只喝进贡的顾渚紫笋，表少爷请入座，由奴婢来沏茶。”
“没好水，反糟蹋了好茶，”沈思漓心疼地叫住栗桃，抬眸对阿瓜说，“阿瓜你可知城中哪些产业归高家？”
阿瓜恭敬回道：“小的知道。”
沈思漓点点头：“你派人让那些掌柜带着账本一块来逍遥楼，账不查完今个谁都别想回去。”
“夫人放心，太夫人交代过，谁敢不给定安侯府主母面子，那就是跟整个太宜王氏过不去！”阿瓜威胁似的看了秦掌柜一眼，旋即分出一批人朝城内四面八方而去。
玉梅目光锐利，打开近三年的账簿，右手持笔，左手指尖如蜂鸟振翅般飞速拨弄算盘。如此干练的速度，便是活了大半辈子的秦掌柜也感到自叹不如，这是遇上能人大才了。
不过一炷香功夫，各家店铺的掌柜陆续抵达，与秦掌柜交换视线，当即知晓大事不妙。
这边玉梅合上账簿，恭敬地对沈思漓说：“三年来赊账共五万两有余，异常支出三万两有余，精米茶叶的成本比胤都还要高上三成。”
沈思漓翻看过一边账目，露出不出所料表情：“狡辩的说辞就不用说了，我给你们两条路，要么见官，要么自掏腰包亏空填上。”
“大晟律有言，坐赃致罪，一尺笞二十，一匹加一等，十匹徒一年，每十匹加一等，最高刑为徒三年。”就在众掌柜还在犹豫的时候，栗桃深知他们不见黄河心不死，抬声道，“不过嘛，按照我们夫人行事，受完罪这钱也会让你们乖乖交出来。”
阿瓜率先抽刀抵在秦掌柜脖颈，店内侍卫纷纷效仿。不出三息，秦掌柜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道：“我……我把钱都吐、吐……出来，小的再也不敢了。”
其他十几来个掌柜当然知道新夫人有备而来，可当他们感受到脖颈边冰冷寒光，连忙点头如捣蒜，顺从的表示愿意还钱。
参格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沈思漓威风极了，果然再狡猾的狐狸都怕猎人手中的弓箭。
沈思漓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对众掌柜说：“从今天开始，凡是高家名下产业无论血统皆一视同仁。若跟我玩什么阳奉阴违，不仅赊下的账皆由你们承担，我还有一百种刑罚玩死你们——包括你们的家人。”
众掌柜浑身抖如筛糠，不敢造次连声应下。
酒楼内算盘声“噼里啪啦”地响，酒楼外马蹄声至，是侍卫带着么戈赶来。
么戈祭拜回程路上听侍卫讲清经过，心登时跳到嗓子眼，眉眼中满是焦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比乐格，到了吗？我、我是问找到了吗？”
“阿大，李总兵派人在城内找了，”参格如何不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将父亲安抚坐下，压低嗓音对么戈说，“我觉得……拐子和李总兵……狼狈为奸。”
么戈瞳孔骤缩，下意识张开口，被参格眼疾手快堵住了嘴，做出噤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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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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