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夜幕追不上归途人,日晷来了原平都得调整倾斜度。
参格学会了驾驶马车,坐在车辕上有些得意忘形,见了与不远处的刀疤脸忍不住打招呼:“巴扎哈,回家呢?”
巴扎哈提起手中腊肉:“给我娘送点去。”
比乐格轻踹了参格一脚,特别叮嘱道:“贵人还在车里呢,专心点。”
“啊对,不可掉以轻心,随时保持警戒。”参格深呼吸几下,打起十二分精神,耳观六路眼看八方对待余下一小段路。
巴扎哈豪放地笑了笑,披着一身兽皮大步阔首绕过斗兽场,来到一处阴暗逼仄的小巷子。他警惕环视一眼便悄然推门而入,把腊肉丢在桌上,在昏暗的光线里说:“城里来了稀罕货,是个公主。”
“公主?”
对坐是个络腮胡大汉,正拿刀子割牛肉吃,满嘴喷油道:“那不就是皇帝的女儿?来得好哇,要是落在我们手里,大晟皇帝还不得拿金山银山来换。”
巴扎哈勾来凳子坐下,一脚踩上板凳,唉声叹气道:“不,据说是皇帝的妹妹,可惜不得宠爱,别说是金山银山了,就是粮草和武器都未必肯换。”
络腮胡拿刀插在牛腿上,哼哼笑道:“关乎整个大晟朝的面子,他们要是不愿意赎回,那就送给单于当礼物。”
巴扎哈看了络腮胡一眼,从靴里掏出小刀擦了擦:“册那你别忘了,就凭城里这么些人,要想劫到公主比得到长生天庇护还难。”
“蠢蛋!让李有为想办法不就好了。”册那喝了口烧刀子酒,“斯哈”了声,出言讥讽道,“他想去胤都舔皇帝的臭脚,想得都疯魔了。”
“就那个好大喜功的笨蛋?”巴扎哈割了块牛肉吃进嘴里,吧唧着嘴说,“这和陪他打仗演戏不一样,在大晟丢失公主可是大罪,他能愿意吗?”
“由不得他,”册那嗤笑一声,“他既然能同意用粮食和武器换军功,那咱们就许诺他一个大的,就说……只要金枝玉叶的公主进了金帐王庭,我们便让那些潜伏到胤都的奴隶指认受高靖远指使,向大漠传递军情。”
这俩人面容接近鹘汉,却是真正的厥人,这么些年潜伏进大晟地界,口音已然没了厥腔的调调。大晟严禁食牛,他们也只敢躲在暗处,用厥人刀切肉的吃法短暂地回味一下牛肉的滋味。
“高明啊!他们狗咬狗,倒是便宜咱们了。”巴扎哈大掌一拍桌,小刀倒在桌上,他语气难掩兴奋之感,“高靖远通敌卖国,李有为将功补过,而他顶替高靖远进了胤都,咱们拿捏李有为探听胤都内幕也简单多了。”
册那为自己想出绝佳良策感到骄傲,拿起酒囊和巴扎哈碰了一下,哈哈大笑道:“汉人之间相互猜疑,相互内斗了几千年,就算是再换上几十个皇帝也是一个德行。”
爽朗的笑声充斥在小房子内,临间的客栈却显得冷清许多。莫莉护着烛光走下地窖,见俯趴在地的男子朝她比了个手势,她微微颔首取走一壶酒转身回到客栈大堂。
老板娘一把夺过酒壶,迈着碎花步讨好似地放在一端庄妇人身前,谄媚笑道:“小茶姑娘带来的就剩这么一坛了,就当是我请总兵夫人的。”
总兵夫人姓赵潘,乃原平守备使之女,她生得素雅,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听闻小茶姑娘会东泉唱词,明日夜宴可否请姑娘赏脸弹唱一曲?”
莫莉抱臂倚墙,欣赏着自己圆润的指甲:“游商虽卑微,可也比伶人高贵些,逗人玩的生意我可不做。”
老板娘叉着腰,伸出兰花指,尖锐的嗓音毫不客气冲着莫莉去:“总兵夫人请你是看得起你——”
“无妨,”潘氏抬手制止,语气淡淡道,“我打听过了,城里只有你一个东泉人,只要你愿意唱上那么一曲让贵客高兴,多少钱任你提。”
莫莉眼中掠过一抹讶色,挑着眉说:“那我要二十两!”
满堂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什么仙乐要二十两?这是来了王母娘娘不成?”
“没问题,”潘氏一口应下,趁她反悔前丢出荷包,起身说道,“这十两是定金,等明日宴会结束再付余下的。”
莫莉脸上震惊之色不比围观者少,好似意想不到总兵夫人真当答应了下来,她上前掂量了荷包,神色变得认真对待起来:“我小茶最重承诺,既然夫人看得起我,那我弹唱上那么几曲又何妨。”
潘氏嘴角笑得讥诮,仿佛早就料到小茶此举,甚至巴不得让自己重金博得山君夫人欢心的消息传到沈府去,这样才显得总兵府的待客心意。
柳絮般的小雪落了彻夜,九层高的木塔静立在原平城内,历经千年风霜而不朽。善化寺代表吉祥的菩萨,双眸中盛满了悲悯。
嘉宁公主在满天神佛注视下虔诚祈祷,沈思漓脱下手镯钗环与她做了交换。
大雪轻易抚去雪地里的脚印,却覆盖不了骨子里刻下家的方向,不论今夕何夕,游子的思念都将随风吹向南方。
总兵府灯火通明,窗棂澹澹如水波粼粼,李有为备下好酒好菜为嘉宁公主接风洗尘。沈思漓与萧鹤川亦在受邀之列,那些参与骏马集的官员和高阶兵士少不了作陪。
内官道清见缝插针与李有为说话,后者一想到御前之人如此关照自己,登时把酒言欢,做了首平仄押韵的诗词颂萧景和。
就像沈思漓装不成才华横溢的才女,萧鹤川坐在那儿也藏不住身上金贵气质,光是坐在哪儿,便能感受到是世家大族教出来的子弟。
萧鹤川入座夹杂在魁梧壮汉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的出现犹如春风般一扫武将身上的肃杀之气,又像雨后青草般额外清新脱俗,一眼望到头仿佛除了他谁都入不了眼。
周围官僚将士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他身上瞟,又默默心照不宣地回身喝酒。
沈思漓隔空和萧鹤川对上那双蕴含笑意的桃花眼,恍惚觉得在这北地雪国,感受到春风拂面。
“夫人别看了,”嘉宁公主坐在沈思漓侧旁,掩唇提醒道,“您坐下不三刻,往席末瞧了几十次了。”
沈思漓惺惺收回视线,饮了口酒说:“荤腥吃多了,解解腻。”
嘉宁公主凑到她耳畔低语两句,紧接着很快躲开。
“别胡说,”沈思漓嗔了她一眼,“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我不会飞蛾扑火,他也不会让自己地位不稳。何况有钱权在手,什么样的男宠找不到?”
“也是,”嘉宁公主慢悠悠挪了回来,故作轻松的说,“姨娘说您有时候脾气跟倔驴似的,得找个好说话会哄人的,省得两头倔驴硬碰硬,只会双败俱伤。”
“倔驴多好,”沈思漓倒酒,“好就好在,认定的事便再难更改,一条路认死了走下去,省得被路上的精怪给诱惑。”
“长夜未明,”嘉宁公主偏头看了眼窗外月色,举起酒杯说,“红羽祝姑娘前途光明。”
沈思漓眼眶微红,与她碰杯:“等我。”
嘉宁公主报以灿烂笑容:“等你。”
酒过三巡,北地天空深蓝如海,总兵府书房忽有人影闪过。守门士兵听得“噔噔”声,回首望去不知何时脚跟处来了只野猫,正对着门扉磨爪子。
士兵驱赶了野猫,没再听到什么动静。逐个领了公主赏赐的红豆糕,残听厅堂方向飘出的丝竹乐舞,不知不觉间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庭院长廊有队舞女经过,莫莉抱着长琴跟在队伍尾端,进入待客厅堂向宾客敛衽行礼。
李有为清了清嗓子,见宾客们都看了过来,才开口说:“祝贺山君夫人荣封诰命,拙荆特意为夫人寻了位东泉乐伶献唱。”
“沈夫人年纪轻轻,却是吾等女子巾帼楷模,”潘氏隔空点头示意,温声说,“听闻夫人已然多年未归故土,望家乡的袅袅乡音能够慰藉几分思乡情。”
“总兵夫人有心了,”沈思漓扶案而起,稍顿破案可朝着众宾客抬声说,“只可惜……这曲今夜是听不成了。”
席间登时肃然无声,廉古等黑甲军神情凝重,互相交换视线。
李有为脸色不虞,意有所指道:“我送山君夫人一份大礼,你却在公主的接风宴上作怪。”
沈思漓出列两步,直指李有为,直截了当道:“原平总兵李有为,与拐匪沆瀣一气,拐卖无辜鹘汉;勾结厥人,做出通敌叛国之举;又以佳人贿赂官员,无视国法纲纪。”
太仆寺官员齐齐瞪大了眼,集体到抽一口凉气,捂着胸口张扬四处,盘算着一会要是打起来是躲武将身后,还是趴桌子底下。
就算李有为通敌卖国,那也该等回了胤都后呈报陛下再行派遣军队平叛。在人家地盘揭露一切,这不是将赴宴之人的性命当成儿戏!
李有为手下十万将士可不是吃素的,瞧着眼下局势还不将在场之人给生吞活剥了,再嫁祸给厥人,主打一个死无对证。
完了完了,这回是活不成了。
邓大人掐着自己人中,艰难应对着半辈子来第二场危机,心里忍不住嘀咕沈思漓和萧鹤川是什么体质,凡是两人所到之处,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已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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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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