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绵万里的长城点上燎炉,照亮马道之上数万张汉人面孔。
高字旌旗在风雪中上下翻飞,长荣一声令下,原平军穿梭在城垛斜影里,口中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从首尾包抄厥人铁骑。
没了绊马索的牵制,铁骑尝试突围,原平军接连丢出点燃火焰的夜叉檑,滚刀肉似的绊倒前锋战马。刀车拒马紧随其后,显然原平军为应对铁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李有为咬牙切齿道:“高长荣!”
城墙马道待不得,厥人选择攀下城墙,与另一路杀向原平城的部队汇合。然而就在他们跳下战壕时,才发现鱼鳞坑表面覆满了薄木板和积雪,坑底倒钩铁钉很快要了他们的性命。
尾端是他们从贝山杀过来的方向,李有为带着一小支部队掉头突围,从坍塌的城墙进入大晟地界。
奔丹可汗狡诈的很,允诺借兵的代价,便是让李有为亲手打开嘉雁关的大门,让厥人铁骑入关攻破胤都。他没得选,要想活下去,必须创造价值让奔丹可汗器重他。
李有为在颠簸里咬紧牙关,唇齿间都是血腥味。天太冷了,他的手逐渐失去知觉,混着血块紧紧粘着刀柄。他带着残兵跑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甩开了身后的追兵。
李有为余光瞥见身后银光一闪,厥人骑兵抡圆了弯刀向他挥去,他架刀格挡,喝道:“可汗让你们听命于我!”
厥人骑兵心中有恨,见一击不中,抽响马鞭追击李有为。他目光一闪忽然拉紧缰绳,身下马匹呼喝着热气,前驱高高扬起一蹬,猛地停了下来。
“马叉!”骑兵翻身下马,朝前方不远处踉跄跑去,“啊——!”
他的胸口中箭,声音戛然而止。
前方村落口空无一人,遍地横尸,骑兵像干透的沙块,惊风一吹倾倒在雪地里。随之而来的是无数拉满弓弦的“嗡嗡”声令人胆寒,这般熟悉的遛狗式打法,一股惊悚的想法跃上脑海。
“是你回来了!”李有为猛锤空气,歇斯底里大叫,“高靖远!”
村落燃起点点火光,高靖远身着银甲红披风从火光中走来,那柄麒麟玄铁红缨枪又回到他手上,隔着厥人的尸山血海与李有为遥遥相望。
厥人的马匹在原地踢踏,铁骑已经被团团围住,深知逃不脱了,等待他们的要么是无休止的消耗,要么是奋力厮杀出一个口子。
而在那杆麒麟玄铁枪的主人面前,他们变得没有选择。即便逃出去高靖远会派出银鹰逼的他们不断逃窜,直到战马活活累死,在他们即将饿死时像条狗一样被拖行着。
李有为翻身下马,喉间发出愤怒的嘶吼提刀冲向高靖远,然而不过一瞬,疾矢而来的羽箭击飞长刀,掌心皮肤撕拉开来,正源源不断往外冒血。
高靖远单手立枪,用失望地眼神看着李有为,转身骑上战马说:“擒获带走。”
***
嘉雁关外大地为之震动,墙跺积雪跃下城墙,璀璨星光里响起了号角。吴平迎来了高靖远,喜极而泣道:“大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高靖远拍了拍吴平肩膀,欣慰的说:“若非有你传递情报,原平迟早难逃一劫。”
“护国安民,理应如此,”吴平摆手推辞,抹了把脸说,“斥候来报,厥人主力军见李有为迟迟没能攻下嘉雁关,仍滞留在十里之外。”
“把叛国贼吊起来,”高靖远指了指身后,走上城墙说,“今日先机已失,缺口又有长荣驻守,他们未必敢冒险攻城。”
李有为罪有应得,可舒王发话了要留他一命。吴平大手一挥,李有为便像风中摇曳的破絮,悬吊在旗杆之上。
高靖远快步走近墙跺,远眺风雪外厥人的动向,眼前的一切依旧是那么的熟悉。他离了边关五年,却对这片土地烂熟于心,是以收到调令时,心中激昂之情难以言表。
萧鹤川从小楼里出来,朝高靖远微微一笑:“高大哥,哦不,现在是定国公了。”
“王爷。”高靖远回首看去,抱臂行礼。
沈思漓在萧鹤川身后探出头来,似旧友重逢般轻松问道:“这不是陛下亲封的定国公嘛?回家了高兴吗?”
“高兴,”高靖远凝视着她,心里仍止不住五味杂陈,苦涩笑道,“要是你能再嫁我一回,就更高兴了。”
沈思漓感受到头顶如寒芒般的视线,连忙摇头如筛糠,抬手制止他危险的想法:“那可不行,太夫人收了我当义女,我喊你声义兄还差不多,别的什么题都别提。”
“国公爷有勇有谋,生擒李有为,着实不愧原平瞭鹰。”萧鹤川上前一步,将沈思漓的身影全然挡下。
“厥人先锋队溃败,”高靖远收回视线,面上一脸受伤道,“李有为给出的粮草必然撑不了太久,要想熬过这个冬天,最好的办法是拿嘉宁公主索要粮草。”
“可以给,但得拖延些时日,”萧鹤川回身望向山峦,若有所思道,“消耗他们现有的物资,等他们急不可耐之时再派出使者谈判,确保嘉宁公主的安危。”
“末将明白,”高靖远迟疑道,“朝堂上对您放走李有为一事众说纷纭,还是谨慎点好。”
“文官想口诛笔伐,本王也不是任人揉|搓,”萧鹤川笑了一声,拢了拢氅衣说,“先礼后兵必然引起李有为警觉,内里策反再由高家人接管原平军,这样既免了大晟子民自相残杀,还能兵不血刃接管原平军,文官哪来的脸斥责本王办事不力。”
沈思漓担忧地看了萧鹤川一眼,当时放跑李有为是事实,若不是高靖远生擒回来,的确是留了后患。可由李有为亲手献上嘉宁公主,奔丹可汗才会相信红羽是真正的公主。
原平军投石车推上城墙,弓箭手守在墙跺听候号令。高靖远在嘉雁关等候许久,乃至天亮时分,厥人部队堂而皇之地朝关隘前进。
嘉雁关上方鹰隼群盘踞在天空,风雪初歇浅灰云幕仍未消散,太阳从山峦边界升起,阿尔山犹如身披羽衣的飞仙,沐浴着朝霞的光辉。
吴平看清为首之人,肃声道:“带队的是奔丹可汗之子——嗦嘎,他的母亲是兰氏首领的女儿,不仅骁勇善战,在草原上颇有威望。”
高靖远打量着厥人的装备器械,眸底逐渐凝聚起锋芒,正色道:“李有为把他们养肥不少。”
嗦嘎骑着马在城下叫阵,只是那口蹩脚的汉话说得跟狗啃似的,高靖远皱着眉头听了半天,干脆用厥话笑话他:“连汉话都不会,打什么仗?”
“别飞话!”嗦嘎亮出弯刀,恼羞成怒道,“不想公主死,就拿粮食来犯。”
高靖远换了只手拿枪,手肘撑在墙跺上,居高临下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公主还活着?”
嗦嘎听近卫转述后,骑着马烦躁地转了两圈:“下回我可以带着公主来。”
“这得上报给朝廷,我做不了主,”高靖远头盔红缨被风拂动,他隔着头盔挠了挠发痒的头皮,顿了会儿扯着嗓子喊:“凡是得有个章程,懂吗?”
嗦嘎问道:“要多久?”
高靖远道:“尽快吧。”
沈思漓熬了一宿,靠着女墙养精蓄锐说:“这不就是兵部糊弄高顺安那套说辞。”
萧鹤川捂着手炉,抿了抿唇说道:“有高大哥坐镇,原平暂时无忧,靖边和平凉得了令按战时警戒。等熬过了冬,到春夏水草丰美之际,边境又能安定一阵子。”
沈思漓睁开眼,抱着漓水刀说:“我去看看好大儿。”
萧鹤川纠正道:“是咱们大侄子。”
高靖远以贝山矮墙为饵引诱李有为上钩,那一段的守城士兵早已换成流放边关的戴罪奴役。可遇上厥人以凶狠著称的先锋队,仍有不少伤患等待医治。
沈思漓和萧鹤川下了城墙,途经一块摆放尸身的空地,朝着军医来回奔波的方向,很快找到安置伤员的区域。
高无定享有优待,单独一间帐篷不说,门外还有士兵站岗。帐篷内充斥着浓郁药味,沈思漓一掀帘子进去就看见高无定面色枯败,躺在榻上浑身裹满粗布,似乎只剩一个头能动。
高无定听见动静,偏过头来,神色恹恹道:“你也是来教训我的吗?”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入心。”沈思漓提起漓水刀,压住高无定伤口处,“我又不是你娘,有什么好教训你的。
“啊——”高无定腹部陡然一沉,立刻吃痛喊道,“你在做什么?快拿开!”
沈思漓看着伤口渗出血来,不管不顾肃声说道:“我是来告诉你,被你害死的士兵,你一辈子也还不清!就凭你连我都打不过的衰样,还想接过高家衣钵?难道是想十几万人给你陪葬不成?”
“我也不想!我也很后悔!”高无定像是被戳中肺管子,喉间溢出懊悔的悲鸣。
沈思漓压住漓水刀,冷哼一声:“小废物,战场可不是儿戏,我看你还是回胤都等着袭爵,当个国公爷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难道不好吗?”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高无定泪流满面,已然忘了伤口的疼痛,不住地摇头哽咽道,“我欠他们的,我要还给他们。”
“高长恒,记得你说的话,”沈思漓拿起漓水刀,甩下一份名录,“若你成不了良将,就趁早滚出军营,让有能者接过驻守边疆的责任。”
高无定挣|扎着拿过带血的名录,放在心口失声大哭。这张名单上的人因为他是高靖远的儿子,而选择相信跟从他,却为高无定意气用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本想让父亲刮目相看,不负众望挥舞那杆红缨枪,然而众人质疑的眼神,已经在心里为他打下无能的烙印,就连父亲也收回那杆枪。
可他不愿退缩,想要将功折罪偿还自己的罪孽。
已重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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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嗦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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