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鱼儿抱在一起,她的身体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血污蹭在我校服上,腥甜气味裹着铁锈味往鼻子里钻。
她的下巴抵在我肩膀上,头发湿漉漉地贴着我脖颈,忽然就笑了一声,很轻,像碎冰碴子落在心尖上。
“枭枭,”她开口时,温热的血沫溅在我锁骨上,“帮我解脱吧。”
这句话像枚生锈的钉子,狠狠楔进我太阳穴里。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怀里的人就猛地往下滑,柴刀落地的声响和警笛的尖啸在同一秒炸开。
红蓝色的光透过破烂的窗棂打进来,在她沾满血的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总像盛着海水的眼睛彻底空了,只剩下我惊恐的倒影。
——
诊疗室的百叶窗漏下几道光,在病历本上投出斑驳的影。
眼前的病人正低头搅动咖啡,瓷勺碰到杯壁发出细碎的响。
她穿一身淡蓝色连衣裙,发尾微卷,侧脸线条像用温水泡开的宣纸,柔和得让人心头发颤。
“微生医生?”她忽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碎星,“您在听吗?”
那双眼太熟悉了。
清澈里裹着执拗,像十七岁那年在防波堤上见过的海,又像阿冉总在深夜亮起的、带着雪松香气的台灯。
我指尖发颤,钢笔在纸上洇出团墨渍。
“抱歉,”我强迫自己扯出微笑,“请继续。”
她谈起童年时被寄养的经历,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阳光透过她发隙落下来,在咖啡杯沿镀上金边,恍惚间和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叠——小鱼儿蹲在实验室里捡碎钢笔,阳光也是这样斜斜照在她手背上的痂痕上。
“... ...后来我就跑出来了。”她搅动咖啡的动作顿了顿,抬眼冲我笑,“像只溺水的鸟。”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诊疗结束时,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浅棕色的发丝被风扬起:“微生医生,您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
我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手心里全是汗。
窗外的霓虹不知何时亮了,把玻璃映得五光十色,像谁把调色盘打翻在了人间。
我坐在窗边发呆,楼下传来熟悉的争执声。
“她现在情况很不稳定。”是母亲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疲惫,“那些药真的不能停吗?”
另一个声音响起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声音像山涧清泉漫过卵石,带着安抚人心的温软,偏偏每个字都像冰锥凿在我骨头上。
“阿姨,她需要的是面对。”阿冉的声音透过玻璃传进来,清晰得可怕,“您不能永远用药物替她建造牢笼。”
牢笼?
我猛地看向门把手。
金属旋钮正在缓缓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阳光从门缝里挤进来,照亮阿冉身上的白大褂,也照亮了她身后母亲担忧的脸。
“枭枭,”阿冉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病历,眼神温柔得像化不开的雾,“该吃药了。”
我的后背撞上冰冷的窗玻璃,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框。
她们身后的世界在旋转,霓虹灯光碎成无数光斑,像极了那年游乐园里摔碎的甜筒。
原来我一直坐在诊疗室的地板上。
原来病历本上狂乱的字迹是我的。
原来那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病人,不过是我对着镜子时,眼里分裂出的残影。
阿冉蹲下来,手轻轻覆上我的额头。
她身上的雪松香混着消毒水气味,和记忆里某个血腥的黄昏重叠在一起。
我看着她琥珀色的瞳孔,里面清晰地映出我苍白颤抖的脸。
“别怕,”她的声音像羽毛拂过耳畔,“我在这里。”
可我明明看见,她身后的母亲正拿着针管,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窗外的霓虹彻底碎裂了,像小鱼儿最后那双空洞的眼睛。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越来越沉,视线里只剩下阿冉温柔的笑脸,和她手背上那道若隐若现的、当年替我挡刀留下的疤痕。
原来从始至终,溺水的鸟从来只有我一只。
原来所谓的解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跌进另一个更深的梦里。
——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我正蹲在血泊里解她腕上的红绳。
那是她姐姐留的旧物,浸透了血便成了深紫,像朵开败的梅。
碎发粘在她颧骨的伤口上,我伸手去捋,指尖刚碰到皮肤,她突然攥住我手腕,指甲掐进肉里。
“别让他们...把我带走。”她气音很轻,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洇出朵扭曲的花。
我盯着她手腕上渐渐淡去的脉搏,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她教我画辅助线时,阳光也是这样斜斜落在她手背上,连细小的绒毛都镀着金边。
现在那只手垂在地上,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在灰尘里划出道弯弯曲曲的痕。
远处传来担架滚轮碾过石子的声响,我把红绳塞进她掌心,又用校服袖子擦她脸颊的血,布料蹭过伤口时她瑟缩了一下,睫毛上的血珠就掉了下来,砸在我手背上,像颗滚烫的泪。
后来他们说我抱着她的尸体不肯放手,说我校服上的血渍洗了十七次都没褪干净。
只有我知道,那天她掌心的温度是如何一点点凉下去的,像实验室里慢慢冷却的蒸馏水,最后连我替她合上眼睛时,睫毛上的血痂都已经硬了。
——
我攥着攒下的钱,在殡仪馆前台数了三遍。
纸币边缘被汗水浸得发软,像那年她塞给我的、被雨水打湿的纸条。
工作人员递来骨灰盒时,檀木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我忽然想起实验室里她总爱用指关节敲玻璃烧杯,发出清越的响。
海风吹散第一捧骨灰时,天刚蒙蒙亮。细碎的白末混着浪花扑在脸上,咸涩里带着骨灰特有的焦味。
我想起她第一次见海时,蹲在沙滩上看浪花追着脚趾跑,发尾被风吹得乱翘,像只振翅欲飞的鸟。
“小鱼儿,”我对着翻涌的浪喊,声音被风撕成碎片,“这次没人拦你了。”
第二捧骨灰撒出时,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攥住。
海水瞬间漫过膝盖,冰凉刺骨。我低头看,发现骨灰盒空了,盒底躺着枚褪色的红绳——和她腕上那根一模一样。
“枭枭,”身后有人笑,带着海水的腥气,“你看,浪又把我送回来了。”
我猛地转身,浪尖上站着穿蓝裙子的女孩,发梢滴着水,正是十七岁的小鱼儿。
她朝我伸出手,腕上红绳在晨光里晃啊晃,像根救命稻草。
记忆突然碎成玻璃碴。
前一秒我还站在礁石上,后一秒就泡在海里,咸水灌进鼻腔。
怀里的骨灰盒越来越沉,化作她冰凉的身体,我们像两枚被潮水卷走的贝壳,往下坠,往下坠。
海水漫过头顶时,我看见她睁开眼,睫毛上挂着珍珠般的水泡。
她凑过来吻我,唇齿间全是海水的咸,还有句模糊的话散在气泡里。
“这次换你帮我了。”
难道你们没有人发现小鱼儿对“我”的称呼从“微生”变成了“枭枭”吗?[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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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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