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曦容晚上回神殿的时候，时辰已经很晚了，他回去时撞见桥陵玉和李仙仙，不等他先开口询问，李仙仙便急忙凑上前来道：“姑爷，啊……不是，吕少师，你去劝劝师叔吧，师叔熬了四五日没合眼了，我们也劝不动他，师父说等你回来去劝一劝。”
他找过去，见楚毓屋里果然亮着灯，推开门，楚毓坐在灯下，却不是在忙正事，他手里捏着一只竹篾编的蜻蜓，借着火光凝视许久，像是在出神。
“李仙仙和桥陵玉跟我说，你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吕曦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你的身体不能垮，别折磨自己了。”
“你怎么回来了？”楚毓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眼下青黑，一脸的憔悴之意。
吕曦容道：“姥姥带吕暄回了东皇岛，竹林暂由我姐姐掌事，吕暄体质特殊，姥姥说也许在东皇岛找到救他的办法。”
“那你此时更不应该回来，”楚毓慢慢道，“你应该陪着暄儿去东皇岛，或者陪在你姐姐身边，神殿的事你不必多操心了。”
吕曦容道：“我这么晚赶回来看你，你还要赶我走么？”
“仙仙和陵玉跟你说了什么，说我茶饭不思，伤心欲绝？所以你来宽慰我，想让我好过一点。”
“是，也不全是，”吕曦容将他手里的竹蜻蜓拿过来，也细细端详一番，“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不好过，就想回来看看你，本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让你承担所有后果，实在说不过去。”
楚毓看着他，道：“暄儿是神殿弟子，我身为岐和神殿之主，却没有保护好他，即便你无心责备我，这份罪过我也脱不开干系。”
吕曦容道：“事到如今，错已铸成，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收拾眼下的烂摊子。”
楚毓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低着头道：“既然暄儿不是扶桑的宿主，为什么相岚还要派人杀他……按照之前的推衍结果，暄儿是这世间最适合成为扶桑宿主的灵体，如果不是他，那真正的宿主到底是谁？”
“相岚不做无用的事，他一定有别的目的，既是冲着我们来的，那他一定会先出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养足精神，接下来怕是有一场恶仗要打。”
楚毓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还不到穷途末路那一步，既然已经退无可退，那就看看相岚到底还有什么鬼把戏。”
“先不想那些，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脸色比鬼还难看，先好好休息吧，其余的事，等天亮睡醒了再说吧。”
这夜楚毓睡得很沉，应是操劳许久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吕曦容却没什么睡意，他宽慰楚毓的时候头头是道，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夜半时睁着眼望着床帐顶出神，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到后半夜他忽然觉得有些冷，一阵阵的凉意往房里钻，他怕楚毓着凉，轻手轻脚起身多加了一床被子。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楚毓便早早清醒，将被子往身上一裹，问：“外面是不是下雪了？总觉得夜里冷得厉害。”
他才说完，门外便有人慌张来报，李仙仙声音发着颤，话都说不利索：“师叔……师叔出事了！你快出去看看……有个女魔头带着雪人和雪鬼围了宿阳城，让我们交出曜日神光，不然就要破城了！”
吕曦容本来没睡好，正睡意朦胧，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听见这话瞬间清醒过来，“带雪人和雪鬼的女魔头，是雪女？”
雪域之主雪女的厉害他们在穹顶雪山上就领教过了，可太乙不是雪女的地盘，她为什么敢大张旗鼓前来围城？
二人不敢耽搁，立刻出门查看情况，路上顺便分析了一下局势，楚毓道：“曜日神晖是供养神木之灵的养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大用处，雪女要这东西做什么？”
吕曦容快一步想通了前因后果，道：“只怕不是雪女要神光，是相岚想要，我原本还想不通为什么相岚要铤而走险派人杀吕暄，原来他是为了这缕神光来的。他还真是好手段，竟然连雪域之主雪女都听他差遣。”
楚毓也道：“相岚一早就知道暄儿并非扶桑宿主，扶桑令也在他手中，若是连曜日神光也被他夺去，那我们就真的再无退路了。”
“不对，”吕曦容犹疑道，“他应该另有目的……不是为了扶桑之灵，也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先去看看再说。”
待两人出了门，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雪女围城给宿阳城带来一场不合时宜的风雪，生生把炎夏变成了寒冬。
两人赶去清心殿，姚景耘和桥陵玉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见吕曦容也在一道，姚景耘表情有些复杂，低下头喝了口茶。
楚毓道：“外面的情况仙仙已经跟我说过了，师兄，你留在神殿照看，陵玉带人速去王宫，务必保证王君和蕣清公主的安全，我先出城去会一会雪女，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吕曦容道：“王宫那边就交给竹林吧，我哥哥怕不是一早得到消息就赶忙进宫去守着蕣清公主了，不必担心，我姐姐会安排好的。”
交代完这几句话，两人正要出门，桥陵玉迅速站起身来，抓住楚毓的袖子，有些着急道：“师叔……你要早些回来。”
或许是想起七年前封筵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天，桥陵玉看起来有些不安，楚毓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昨夜雪女围城，城中的禁卫军一早便守在了城门前与雪女的部下对峙，凡人的军队自然不是仙族的对手，只是雪女此次前来似乎不很着急，并未强行攻城，让自己的雪人雪鬼部下停在城门三十里开外，让楚毓亲自去找她谈判。
在人族的地盘上只身入狼窝还是头一回，楚毓倒不怕她耍什么花样，和吕曦容一起去了雪女驻扎的营地。
宿阳城风雪弥漫，大地被厚重的积雪覆盖，雪人和雪鬼在风雪中伫立，犹如一道不可突破的铜墙铁壁，一顶不起眼的小帐篷落在铜墙铁壁中心处，帐篷内雪女一身单薄蓝衣坐在美人榻上，怀里抱着一头白狼幼崽，脚下也围着一群白狼。
见有生人靠近，几头白狼抬头龇牙，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雪女幽蓝的眼珠转了转，腕上的银链发出轻微细响，她打量着来人，微笑道：“两位郎君，我们是不是曾在穹顶雪山上见过？”
吕曦容扫了一眼四下僵尸般立着的雪鬼，斟酌了一下，道：“姑娘好记性，上次入雪山闯神庙的也是我们，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楚毓没功夫和她闲扯，直截了当道：“相岚让你来的，你想要什么？”
“呵……”雪女低头笑了笑，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白狼幼崽，“原来你就是现任神殿之主，果真有些本事，能从穹顶雪山上全身而退，我倒有些欣赏你了。”
楚毓道：“废话少说。”
吕曦容戳了戳他，道：“她们人多。”
“我要什么楚司祭不都知道了吗？如今扶桑之灵宿主已死，曜日神光你们留着也没用了，不如送给我吧，我要这东西有大用处。”
楚毓面不改色，“何用？”
雪女笑着道：“这就不方便告知楚司祭了，总之相岚大人用得着这东西，才会让我千里迢迢跑这一趟，他说不好伤了仙族和两大灵族之间的和气，让我轻易不要动手，我也不想打打杀杀伤神费力。楚司祭，你看我都这么诚心了，你便大方一回，把东西舍我吧。”
吕曦容也跟着笑道：“姑娘大老远来一回的确不容易，不过在我们太乙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曜日神光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知姑娘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你这郎君说话真有意思，”雪女笑得开怀，“你们给我曜日神光，我放过你们一城人的性命，这算不算你说的礼尚往来？”
面对雪女的威胁，楚毓不为所动，淡定道：“要神光可以，让相岚亲自来找我。”
雪女道：“大人现在忙着呢，哪有空功夫为这这些小事费心。”
“那便恕在下无能为力了。”
雪女哂笑一声，挑了挑眉，“楚司祭，我的耐心有限，我只给你一天时间，今晚天黑之前，你要是还这么冥顽不灵，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楚毓冰冷如刀锋的眼神和雪女的视线碰撞在一处，无声地较着劲。最后雪女倦了，挥挥手让雪人送客。
“大雪，小雪，你们送两位郎君回去。”
两只雪人转过身来，摆出送客的姿态，两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对望一眼，转头出了雪女的营地。
*
雪女入夜就要强行破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宫里的小王君和蕣清公主也听说了此事，小王君吓得六神无主，非要闹着让吕曦容进宫陪他。
吕曦容没办法，只好赶忙进宫去看荼柳，荼柳见不着他就惶恐不能自已，谁哄都没用。吕曦容一赶到揽月殿，荼柳便如一只受惊的豹子般窜出来，扑到他身上嗷嗷大哭：“先生……先生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都要死了！”
揽月殿的宫人都装聋装瞎，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吕曦容嫌丢人，拖着荼柳的后领将他拽进了殿里。
一关上殿门，荼柳就像是身上有跳蚤似的，不停在胸口乱抓，然后一把扯开腰带，作势要当着吕曦容的面脱衣服。
吕曦容见鬼似的看着他，一把按住他的手，“你中邪了？”
“先生，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要跟你说！”荼柳一边说话一边麻利地将上衣扒开，露出瘦巴巴的胸膛，他指着心口的位置，焦急道，“先生，你看见了吗？”
吕曦容盯着他认真地看了一会，困惑道：“……你想让我看什么？”
“哎呀！”荼柳猛然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道，“这里太亮了，我们去屋里看。”
吕曦容没来得及多问，被他拽进了里间，屋里仅有的一扇窗户被油纸蒙着，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荼柳大喊一声：“先生，这回能看见了吗？”
吕曦容侧过头看去，发现黑暗中有一道异常耀眼的光彩，数种颜色杂糅在一起，定睛一看，那光芒的来源正是荼柳心口处。
荼柳指着那发光的位置，飞快道：“先生，就是这个东西，我前几天睡觉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一开始只是偶尔发光，我没当回事，这两天不知怎么的，发光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便常亮不灭，我晚上睡觉都睡不着，生怕被别人发现了。先生，这个是什么东西，我是不是要死了？”
吕曦容听完他这话，脸色顿时就变了，忙问：“除了这发光之兆，可还有别的不适症状？”
“有的，先生！”荼柳说着，突然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吕曦容安静地细探了一下，他没说话，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
他感受到两股不同的振动，荼柳的胸腔中，有两颗心脏在跳动。
“先生？”荼柳看不见他的神情，但能从凝重的氛围中感知到事态不对，试探着问道，“你也看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吗，是不是和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右眼有关，国师说把那个东西藏进了我身体里，我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所以，是因为它吗？”
吕曦容有些庆幸里间漆黑一片，荼柳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眼神沉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大抵是因为这个，不过神明右眼不是邪物，藏在你身体里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如今突然有了异动，大抵是藏匿的期限快到了，我会尽快想办法把东西取出来，你别害怕，会有办法的。”
荼柳听他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乖乖把衣服穿好，又问：“先生，你会救我的对不对？有你在的话，我就不害怕了。”
吕曦容摸摸他的头发，“有我在，我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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