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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累卵(二)

在幻海之屿内,论及地位,孔雀神使相岚要高出雪域之王雪女一头,但若要论实力,雪女的能力绝不在相岚之下。

自从相岚从太乙回到幻海之屿,雪女处处被他压了一头,堂堂雪域之主成了他相岚的炮仗,指哪打哪,雪女心中其实已经积怨颇深。尤其最近因为吕晗桑的去留,雪女跟相岚闹了几次矛盾,矛盾的点很简单,雪女对吕晗桑颇有好感,想留他在身边做个体己人,偏偏相岚要拉吕晗桑去祭阵,雪女活了几百年,也不是非吕晗桑一人不可,只是她前脚刚看上,相岚后脚就来抢人,故意跟她作对似的不让她好过,这口恶气雪女怎么咽得下。

因对相岚颇有微词,雪女此次临危受命也显得十分懈怠,两大灵族的人都快打上青川了,她才施施然骑着白狼带着她的雪人雪鬼军团前来拦截。

狂风卷着雪沫漫天飞舞,雪女坐在白狼背上,冲着众人柔柔一笑,“这么巧,又见面了,上次在宿阳城玩得不够尽兴,如今你们偏又送上门来了。”

吕笺越众而出,脸色冰冷,厉声问道:“晗桑现在何处?”

雪女冲她挑眉一笑,手指一勾,身后的雪人忽然远远抛过来一个东西,砸在雪地上带出一溜血印子,众人低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那竟是一条尚带着余温的断臂,落在雪地中时,尾指还轻轻动了动。

“你们不是要找吕晗桑么?我特地带了他一条胳膊过来,你们且认一认,这条胳膊像不像是从吕晗桑身上卸下来的。”

雪地中的断臂是一只男人的手,五指修长白皙,指甲打磨光滑,看着像是经年养尊处优,瞧上去的确像是吕晗桑的手。吕笺骤见这血淋淋的断臂,猛然睁大了眼,再不听雪女多言,五指一抓凝出一把细长冰刃,径直朝雪女刺去。

吕笺的动作仿佛一粒石子投进湖中,激起层层涟漪,霎时间,神殿竹林的弟子一齐出动,同雪人雪鬼交起手来。

吕曦容一开始也被雪女的话唬住,但他没有自乱阵脚,趁着众人打作一团时,他捡起地上的断臂细看,这只手纤长细白,骨节微凸,看得出常修手上功夫,灵殊一族的纵水术恰好靠的就是一双手,旁人一见,必然认定这就是吕晗桑的手。可吕曦容细看这断臂的手掌,发现了异常,吕晗桑十六岁时受过浮屠钉刑,其中一枚钉子钉在左手上,留过伤疤,无法祛除,而这只手掌心光滑,手背也不见任何伤痕,不可能是吕晗桑的手。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想将这事告诉吕笺,抬头才发现吕笺已经气得红了眼,打倒一大片雪鬼,逼近了雪女,手中冰刃划过,斩了两头扑咬上来的白狼,显然是被这只断臂刺激得不轻。

青川常年下雪,对雪女而言是天时地利人和,她晃动手中黄铜铃铛,狂风乱舞,风雪中一批又一批雪鬼分裂再生,眨眼间雪鬼军队的数量涨了两三倍,并且随着铜铃晃动,数量还在不断上涨,简直就像白蚁出巢,一波接一波没有止境。

吕曦容手中结出一条长链,裹着灵力荡过,将一批冲上来的雪鬼拦腰截断,而这些雪鬼如同蚯蚓一般,被砍成好几节还能动弹,比鬼都难杀。吕曦容砍完一批,迅速放出灵力将这些半截蚯蚓半部震成粉末,才能阻止其再生。

饶是如此,他们斩杀雪鬼的速度也还是比不上雪女晃动铃铛的速度,大批的雪鬼在风雪中分裂而生,数量远远超过了两大灵族的人数,并且这些雪鬼正迅速移动,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打算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眼看众弟子已经快要在这庞大的雪鬼军团包围下落了下风,吕曦容心中暗骂一声,双手飞快结印,伴随着一阵白光暴起,忽然飓风卷地,呼啸的风诀卷起地上扎堆的雪鬼,在风眼中雪鬼被撕裂得粉碎。吕曦容无声念动咒语,一条巨大的银龙在飓风中挣脱出来,呼啸着朝包围圈撕咬过去。

纵水御龙之术十分损耗灵力,吕曦容一边操纵着银龙,一边转头对楚毓道:“借你的离火一用。”

楚毓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凝了一道火诀,缓慢地靠近半空中呼啸的银龙,那道离火甫一靠近,只得一声轰鸣,两道截然不同的灵力术法迅速融为一体,腾空的银龙张口呼啸,竟吐出一口冲天烈焰,凤凰血的离火居然和灵殊的纵水术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银龙乱舞,口吐离火,如一把燃着火焰的巨剑,几息功夫就将包围圈撕开几道口子,灵族众人见状乘胜追击,岐和神殿弟子放出离火融化冲上来的雪鬼,竹林弟子则趁机用化冰术结出数道交错纵横的冰障,如蛛网一般雪鬼全部锁住。

据说灵族修炼法门中有一条特别之法,叫做共载,是指修炼两种完全不相干体系法术的两人或多人,在特定情况下放开自己全身的灵脉,可将两种体系的术法短暂相融,一体同生,灵源共载。

吕曦容见银龙已经抢占了上风,此时正宜乘胜追击,于是叮嘱楚毓:“雪女的那只铃铛是灵力来源,毁了它,雪女也就老实了,你去吧。”

楚毓收了力,对他道:“那你小心。”

然后纵身穿过层层障碍,迅速朝着雪女靠近。几头白狼察觉到危险,亮出獠牙摆出迎战姿态,下一刻,几道冰凌疾射而来,逼得白狼后退几步。楚毓回头,正见吕笺站在不远处,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楚毓微微颔首致意,接着回身召出本命剑,铺天盖地的冰凌为他开路,他的身影如风一般在白狼群中穿梭,快到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

‘叮铃,叮铃。’铜铃晃动愈发急切,楚毓单手握剑,一道剑气扫出去,雪女来不及闪避,手中铜铃竟被猛震出去,掉落在她身后三步之外。

雪女手指一勾想将铜铃捡回,又是几道冰凌落下,将铜铃死死钉在地面。雪女失了先机,只见眼前一花,双月剑剑尖刺入地下,挑起铜铃,黄铜铃铛稳稳落在楚毓手中。

“怎样才能让你的那群雪鬼停下来,毁了这东西么?”楚毓望着雪女,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铃铛。

雪女脸色一僵,脱口道:“这铜铃只有我能操控,你拿到手也没用!”

楚毓道:“既然我拿到也没用,不如毁了它,你也再用不了。”

他说着便掌心用力,黄铜铃铛立时裂开一条缝,雪女第二次栽在楚毓手里,脸色简直难看得不能再难看,咬着牙道:“住手!你们不就是想上青川去找相岚算账么,正合我意,我放你们上去就是了。”

楚毓将剑轻轻搭在雪女脖子上,将黄铜铃铛扔还给她,淡声道:“让你的雪鬼停下。”

雪女接过铃铛,十分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却还是照楚毓所言,晃动铜铃让雪鬼全部停止了进攻。

“楚司祭,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今天你赢了我,再打下去也没意思了,你们走吧,相岚已经在浮屠塔中恭候你们多时了。”

楚毓收了剑,对雪女道一句:“多有得罪。”

雪女打量他一眼,发出意味不明的低低一声哂笑,就在楚毓转过身时,雪女掩在长袖下的手微微一动,霎时间,一阵足以震破人耳膜的翁鸣声响起,青川脚下金光大盛,众人只见风雪之中以雪女为中心,一朵巨大的金莲在强光中层层绽放。

金莲的强悍劲气向四周波及,快到让人几乎没有时间躲避,楚毓离得近,差点倒了大霉,吕家姐弟反应很快,吕笺上前抬手结障一挡,吕曦容甩出冰线将楚毓拖到一旁。

“这什么东西?”吕曦容讶然发问。

楚毓回头看着那朵盛放的莲影,略有些不可置信,“地涌金莲……这是,神姬娘娘手底下的法器。”

吕曦容顿时骂道:“仙族人哪来这么多阴招,神姬娘娘的法器都偷出来了……不过,这东西要怎么用?”

“造境,”楚毓微微皱眉道,“地涌金莲,造众生境……有些棘手。”

吕曦容道:“照这么下去,我们还没上青川,就得在仙族人手里全军覆没了,哪有这么玩的。”

两句话的功夫,雪女已经操纵起了地涌金莲,在短短数息间已经造出一副四时境,只见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出现春夏秋冬四时之景,若抛下眼前危机不谈,这倒是一副绝妙的景致。

地涌金莲造境和栖鸾二仙造的幻境不同,此乃实境,眼见即为真实,真实之境更难破解,是以楚毓都说有些棘手。

雪女把玩着手中铜铃,饶有趣味地笑了笑,“真是抱歉了,各位,我虽有心放你们上青川去,可到底如今我等势不两立,真放你们上去了,我也不好交差啊。”

话音落,地涌金莲再次爆发出阵阵强光,周遭景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幻,寒风如刀子一般切肤断发,天上零星飘着雪花,脚下的土地却扭曲变幻,一寸寸融化成流动的熔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雪女一出手就造出冰火地狱之境,显然是不想再同他们多浪费时间。

寒风在天上呼啸,熔岩在脚下流动,众人不得不运用全身灵力抵抗,减缓冰火地狱蔓延的速度。

就在雪女操纵地涌金莲,同两大灵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时,却见青川之上骤然迸射出一股五色神光,一道青色身影从天幕掠过,如一阵疾驰的风落在青川脚下。

待那股神光消散下去,相岚的身影出现在地涌金莲虚影的中心,他脸色森冷,望着雪女道:“谁准你擅用此物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准碰这东西?”

说罢,他右手一划,自雪女手中夺了地涌金莲,以地涌金莲为支撑造出的境也在顷刻间崩塌,天地忽而暗忽而明,此刻又终于恢复了清明。

雪女像是也没想到相岚会突然出现,怔了一怔,继而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我自然记得大人说过不准动这圣物,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大人也看到了,两大灵族的人集结在此,我能拦他们一时已是不易,情况紧急才动用了圣物,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相岚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像是极力压制着火气,他面无表情,眼神却极冷,隐约透出几分杀气,叫人胆寒。

“我一次能容忍你,不代表我能次次容忍你,雪女,你该知道激怒我的下场,若是你觉得太乙待着没什么意思了,就趁早给我滚回幻海之屿去,我眼前容不得人放肆。”

雪女听了这话,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连面上的假笑都快要维持不住了,“大人教训得是,我下次一定谨遵大人吩咐。”

苏岩跟在相岚身后,神色淡淡的,低着头,存在感约等于无,听雪女说完这句话,她才终于将头抬起来看了一眼,随后又迅速将头埋了下去。

吕曦容拿胳膊肘戳了戳楚毓,道:“怎么回事,他们起内讧了?”

楚毓道:“想必是为了地涌金莲。”

“那到底是个什么宝贝,相岚看得这么紧?都不让旁人碰。”

“我听月荼白前辈提起过,”楚毓道,“地涌金莲除了造境之外,还有另一种能力,聚魂。当年扶桑枯萎后,扶桑之灵几近消散,神姬娘娘就是打算用地涌金莲为扶桑聚魂,可惜时机不对,没能成功,后来此物便一直搁置了。”

雪女听着相岚的训斥,面上略有几分不服气,但也没敢发作出来,只是点头应是。

相岚教训完雪女,视线一转,冲老同僚微笑道:“吕三,好久不见,你气色看起来不错。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宿阳上下想必没人敢跟你叫板了,应该过得很舒心吧?”

吕曦容也冲他微微一笑,“你在的时候也没人敢跟我叫板。”

“是,你说得对,”相岚面不改色点一点头,“不过青川不比宿阳,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接下来的时间,可得劳你费心了。”

吕曦容冷笑一声,没回话。

相岚又道:“你们远道而来,自然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我可是费尽心力地准备了一份大礼,诸位,不要让我失望啊。”

说罢,他转过身,“阿岩,我们走。”

苏岩顺从地低着头,转过身跟着相岚走了。楚毓突然想起来什么,忙追了上去,叫住苏岩:“你等等。”

楚毓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个蛇形金钏,递给苏岩,道:“你叫苏岩是不是?这个东西是你哥哥留下的,你带在身边做个念想,他会开心的。”

苏岩的脸上肉眼可见地褪去血色,她指尖发抖,接过那只金钏,再抬起头来时眼眶已经红了,却强撑着道:“谢谢……我替哥哥谢谢你。”

“不必谢我,是我应该向他道谢。”楚毓看着眼眶发红的苏岩,宽慰了一句,“人生在世总有别离,往前看,一切都会过去的。”

苏岩揉着眼睛跟相岚走远了。吕曦容凑上前去,感慨道:“琴婴走了,留下这么个病怏怏的小姑娘,不知道以后会有多辛苦。”

楚毓望着远处,若有所思,道:“不要小看她,她比大多数人都要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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