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灏山上来了只蜘蛛精,昼伏夜出,性胆小,袭人不杀人,抓到后赶出去。”
吕曦容在神殿待了许久,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没想到还有半夜的差事,困得迷糊之际被楚毓抓了出去。
他边往灏山上走,边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要想不挨显素的打,就得习惯吃生活的苦,人生不如意十之**,区区熬夜,何足挂齿。
脑子里还没过完,脚下便一绊,猛然往前一跌,额头叩在山石时,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还扒拉着楚毓一起行了个下跪大礼。楚毓从地上爬起来,给了他一拳,“专心点!”
楚师兄这一拳带了点私人恩怨,吕曦容胆汁都快被他锤出来了,好半天没缓过来,今日出门不顺,妖怪影子还没看到,先受了重伤。
灏山荒芜,别说行人,就连野兽也少,那蜘蛛精胆子小,待在这荒山上,白天睡觉晚上出来觅食,偶尔有晚归的樵夫和猎人经过,惊吓到了蜘蛛精,便被其所伤,蜘蛛精知晓这地方不是它能撒野的,故只敢伤人不敢杀人。
它能结出一种柔韧的蛛网,将人困住,蛛网内部烧不坏砍不破,只能用外力破开,附近有个樵夫日日早出晚归,一个月碰见它三回,清晨在荒郊野岭被人从蛛网中扒出来,吓得魂都快掉了,这才上请神殿帮忙除一除妖。
吕曦容说:“依我所见,把它抓回神殿,好好管教一番,让它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不要大半夜出来祸害人。”
楚毓没理他,支起耳朵,“听到声音了吗?”
吕曦容也竖起耳朵听,“有动静吗,我怎么没听到。”
“分头找吧。”楚毓说,“早点找到早点回去睡觉。”
吕曦容一个人往小道上去,他溜到树荫底下,见四下无人,十分安静,便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来,拔开瓶塞,从瓶子里倒出来一点泛着白光的粘稠汁液,这是吕晗桑收集的若叶树上白蚕的□□,止血镇痛效果奇佳,他身上随时都揣着。
粘稠汁液倒在掌心,吕曦容又用匕首割开手指,将血挤了上去,红白液体交融,竟散发出奇异的香味。
吕晗桑闲来无事时喜欢研究些奇怪的东西,据他说,在所有灵族当中,灵殊的血是最甜美的,和若叶白蚕的□□混合,其美妙香甜能让任何妖类食指大动。
吕曦容不想沿着山搜寻,于是打算把蜘蛛精引出来,这种投机倒把的小伎俩他不敢在楚毓面前用,只能偷偷躲起来尝试。
他蹲坐在树荫下,等了许久,四下除了微弱虫鸣,再无其他,蜘蛛精并未现身。
吕曦容左等右等,腿都快蹲麻了,恨不得站起来捧着手满山叫卖:杏仁露吃不吃,纯正的灵殊杏仁露。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四周忽然响起细微刺耳的声音,像是细小的爪子不停抓挠着树干。他警惕地后退一步,却蓦地感觉后背一阵凉意,他抖开冰障,冰刃疾射而出,同时敏捷地旋身回头,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差点没把他吓死。
他身后不到一臂的距离,自猗郁树冠上垂下来一个布满诡异纹路的巨大头颅,两只灯笼般大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吕曦容没来得及尖叫,猛然回身结印,这一刻他使出了毕生所学,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身体里涌出,不受他控制一般肆虐过境,眨眼间冰雪覆地,极寒封山,如一柄剑刃将整个灏山捅穿,他灵力如刀刃般疾走,斩裂树冠,露出那只巨大头颅的本来面目。
正是他们要找的蜘蛛精。
可这妖怪的体型实在大得吓人,吕曦容头皮发麻,浑身僵硬,楚毓的消息到底准不准!这蜘蛛精一条腿快赶上他腰粗了!要是被它碰一下,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吕曦容哪敢和它正面对打,抬手甩出两根冰凌后拔腿就跑,好在灵殊生来的迅捷天赋此刻没有掉链子,他像一阵风一样窜远了,在半道上和闻声赶来的楚毓狭路相逢。
楚毓手里拎着个东西,见他逃命一般跑过来,顺手拉住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吕曦容来不及解释,只得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带着他一起逃命,边跑边道:“蜘蛛……大蜘蛛精……”
“蜘蛛精?”楚毓不明所以,“我抓到了,有什么问题吗?”
说完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吕曦容侧眼一看,顿时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不等他开口说话,后面那巨大的蜘蛛精已经惊天动地地追了上来,它体型巨大,偏偏速度还不慢,八条腿在地上迅速爬动,带起的动静仿佛巨石滚落,整座山都在摇晃!
楚毓也在这瞬间看清了身后追来的东西,向来冷静的一双眼此刻也猛然睁大了,“你从哪招来的?”
吕曦容反应很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奋力向后扔了出去,“这是它儿子,天呐,还好你没把这个小的杀了……”
大蜘蛛精吐出蛛丝接住小蜘蛛精,母子团聚,但并不打算放过这两个可恶的灵族,于是继续乘胜追击,气势汹汹又追了上去。
“它怎么还不走!”吕曦容要崩溃了,“你到底抓了它几个孩子?”
楚毓也没搞清楚状况,“我就发现这一个,是不是你惹它了?”
“我惹它?我从见到它第一刻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在逃命!”
楚毓比他经过的风浪要多,一惊之下这会冷静了下来,知道这么跑也不是办法,说不定还会把这玩意带回王城去,当即一个急刹转身,拔出双月剑,“不跑了,试试能不能打得过。”
论身手吕曦容不一定打得过他,但论及对性命的爱惜,楚毓可就差远了,不等双月剑剑气荡出去,吕曦容从背后一把抱住楚毓的腰,将他用力拽了回来,同时一掌送出去,三层冰墙厚厚地挡在蜘蛛精身前,冰凌飞溅,如箭矢刺下,蜘蛛精奋起躲避之时,两人已经跑远了。
眼看巨大冰墙竖在眼前,蜘蛛精怒火上来,吐出钢索般的蛛丝,奋力击穿了拦路的冰墙,它已经不打算追上去,但吐出去的蛛丝却如长了眼睛一般,直朝二人追击而去。
楚毓跑得快断气之时,忽觉手腕一凉,大股蛛丝缠上了他的手腕脚踝,带得他整个人一滞,跌倒在地,吕曦容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折身去拉他,那股蛛丝顺势缠上了他的手臂,紧接着便如束缚猎物一般,将二人一起缠绕起来,捆成一个结实的人蛹。
楚毓想召唤双月,却发现手也动不了,他挣扎了一下,不仅蛛丝越缠越紧,反而控住不住身体,人蛹沿着山道滚落下去。
山路崎岖,山石锋利,吕曦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只觉这辈子该受的苦走到这一步应该也都受完了。
但显然还没有,天意难测,人蛹一路往下,跌进了潮湿的山沟里。
过了许久,吕曦容睁开眼,发出一声不成调的低吟:“我下地狱了吗……”
他贴着一具温暖的身体,微微动了动。楚毓亦摔得头昏眼花,但还意识还算清醒,“……不好说。”
感受到这奇怪的姿势,两人都不约而同闭嘴了,楚毓觉得难受,想动一动,吕曦容连忙喝止他:“干什么,别动!”
一动蛛丝就收得越紧,两人都快挤成一张饼了,吕曦容一低头就能碰到楚毓的头发,那股熟悉的冷香从四面八方围上来,萦绕在鼻尖颈侧,浓得化不开。
吕曦容不敢用力呼吸,压着声音说:“楚师兄……想想办法。”
“我留信给狴犴了,天亮之前我要是还没回去,就让师兄来找我。”楚毓说。
狴犴是楚毓养的那只花猫,它说想要一个伟岸的名字,楚毓给它起名狴犴。
吕曦容大感不妙,如今他们这个伤风败俗的姿势,要是被姚景耘看到了还得了,那不得被他架着再沉一次血池?于是赶忙道:“不太好吧,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楚毓说:“没有。”
就这么捆了半宿,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说到最后无话可说,又不敢闭眼睡觉。
吕曦容觉得尴尬,脑子里又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他平日里一闻到楚毓身上的香味就六神无主,这会被迫闻了半宿,脑子都不太灵光了,浑浑噩噩说:“你身上好香啊……”
楚毓也迷迷瞪瞪的,感觉不太自在,嘴里说着:“你……别挨我这么近……”
“我,我动不了,师兄你也别动了……千万,别再动了。”
后半夜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困了,吕曦容睡在湿答答的山沟里,觉得冷,于是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好冷……是不是到冬至了?”
楚毓半睡半醒,应道:“还不到下雪的时候。”
拂晓雾散,姚景耘拨开箫疏的衰草,看见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他一掌劈开蛛丝蛹,瞋目裂眦,身前浮屠钉排成一个人字。
吕曦容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了姚景耘身后一脸和蔼的薛必青,于是连忙扑上去抱住他,“先生,救我!”
楚毓揉着眼站起来,“师兄,你来了。”
姚景耘气得想杀人,薛必青挡在中间当和事佬,“小孩子不懂事,没受伤就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边说着边给吕曦容使眼色,“曦容,看你一身的泥,前面有条山溪,带着楚毓过去洗洗。”
身后姚景耘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吕曦容拉着楚毓一溜烟跑了。
楚毓蹲在溪边,挽起袖子,掬了把水洗脸,不解地问:“师兄怎么生气了?”
吕曦容将头埋进溪水里,咕噜咕噜吐泡泡,“谁知道,可能疯了吧……”
他洗干净脸上手上的泥污,起身时看见一只灵蝶在搬花瓣,山溪边的野花五颜六色,很是好看,灵蝶会收集艳丽的花瓣筑巢。吕曦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趁着灵蝶返巢之际,他偷偷拿走一片花瓣,灵蝶再往返一次,他再取走一片,最后灵蝶飞来飞去,有点陷入茫然了。
吕曦容玩得正高兴,偏过头发现楚毓正一脸默然地看着他,他笑了两声,又蹲到溪边洗手去了。
洗完手他折身,看见楚毓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趁灵蝶返巢,偷偷藏了一片花瓣,然后弯眉笑了一下。
吕曦容顿时呆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理解了姚景耘平日里的护短,并且又在心里把姚景耘编排了一通,姚景耘自己是个刻薄无趣的人,便把楚毓也教得像他一般无趣,要是得薛必青亲自教导,楚毓至少比现在活泼十倍。
他这样想着,上前一步抓住楚毓的手,拉着他就往溪水里跑,边跑边道:“师兄,我们玩水去吧。”
楚毓被他拖着入了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捧水兜头泼来,他伸手挡了一下,“曦容,不要胡闹。”
吕曦容愈发变本加厉,泼得更来劲了,楚毓劝不过便加入,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玩闹起来。
在后面蹲着的姚景耘再也忍不住了,蹭的一下站起身,“我要砍了他。”
薛必青将他拽住,“算了吧景耘,孩子还小,让他们玩一会。”
姚景耘怒火中烧,“师兄,你不能这么惯着他,楚毓将来要继承你的位置,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年纪小阅历少,若是性子再活泛些,以后如何管得住人!”
薛必青不甚在意道:“有什么关系,我十九岁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不也照样管得住人。”
“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我倒觉得,楚毓将来不会比我差。你呀,也少操点心,他自己的路让他自己走,楚毓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管得太远,反倒叫他束手束脚。”
*
王城里下起初雪时,楚毓跟着薛必青出去了一趟,半个月后方才归来。
吕曦容无视了显素召他回宫的信件,找楚毓去了。
他不知道楚毓出去是为了什么事,也很本分地闭口不问,楚毓是在傍晚回来的,一回来就进了自己的院子,吕曦容去找他,隔得老远看见楚毓站在树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蹑手蹑脚靠过去,站定时忽然大喊一声:“师兄!”
楚毓早就察觉他来了,只是不做声,吕曦容那一声叫喊并未吓到他,不等楚毓转身,吕曦容忽然拎开他的后领,将一把雪粒塞了进去。
楚毓回身一掌将他拍飞,他落在厚实的雪地里,哈哈大笑起来。
吕曦容笑得开怀,楚毓三两步走过来,骑在他身上,按着不让他起身,“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吕曦容笑得停不下来,他睁着一双清亮的眼,透过薄薄的雪层看见楚毓的面容,楚师兄越长大越发出落得颜色好,视线一落在他身上就像是黏住了。他知道楚毓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动气,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师兄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胆大妄为。”
他话说完,楚毓也不纵着他,抓起一把雪按在他脸上,泄愤似的狠狠摩擦了几下,垂着眼看他,“没大没小,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吕曦容随口就来:“教不严,师之惰,师兄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把我教好。”
楚毓眉目舒展开来,不咸不淡道:“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正说话,冷不防吕曦容翻身而起,拽着楚毓的胳膊将他掀翻下去,一时天旋地转,楚毓陷进雪地里,还有些发愣,吕曦容死死按着他,眉飞色舞,“楚师兄,太大意了。”
没得意一会,又被楚毓一记膝顶踹翻,夺回主动权,两人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缠斗不休,谁也不让谁,雪沫子钻进领口衣袖里,贴着皮肤传来阵阵凉意。
最终还是楚毓技高一筹,在争输赢这方面他从来不让步,将吕曦容面朝下按进雪堆里,掣住他的双臂,“还不老实?”
吕曦容一边笑一边讨饶:“师兄我错了,我认输,下次不敢了,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回吧……”
楚毓淡淡道:“若下次你能挟制住我,让你一回也无妨。”
吕曦容费劲地别过头,冲着他笑,“我哪敢挟制师兄,再练上十年,我也不是师兄的对手。”
两人正打闹着,薛必青从门外路过,见楚毓将吕曦容按在雪地里动弹不得,隔得老远道:“楚毓,你别欺负他。”
楚毓站起身来,“他先动手的。”
吕曦容拍拍身上的雪星子站起来,冲着薛必青喊:“先生——”
薛必青抬眼看去,接着一团雪就砸到了他脸上,楚毓来不及站队,被吕曦容一把拽过来挡在身前,“师兄,帮我挡挡。”
诚然薛必青是个好脾气的,可他做了十几年岐和神殿之主,还没有人敢在他脸上撒过野,当即为之一振,气势汹汹朝着二人过去了。
“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是不是没挨过我的打!”
楚毓大为震惊,“关我什么事……”
话说到一半,薛必青已经冲上来将他们二人都按到了雪地里,中洲最强凤凰血在武力碾压这方面从来没输过。
吕曦容今天被按进雪地里两次了,嘴还是硬:“先生,怎么欺负小孩啊?”
薛必青乐不可支,“什么欺负小孩,不是你俩摔倒了我过来扶一把吗?”
玩了一天雪的后果就是,除了薛必青外,楚毓和吕曦容都差点冻出个好歹,二人缩在院角下烤火。
这个时候已近除夕,神殿比平日里更冷清些,神殿弟子虽然大半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但也有不少是好人家的孩子,每近年关父母就会上神殿把孩子接回家团聚。
薛必青每次把弟子们送走,都会贴心叮嘱一句:“若此次回家,不愿再来神殿,修书一封与我便好,往后遇到难处,随时来神殿找我,山高水远,我便不送了。”
炭火发出‘毕剥毕剥’的细响,吕曦容偏过头看楚毓,问:“师兄不回家和亲人团聚么?”
楚毓神色淡淡,盯着炭火,“我没有家人,我六岁那年家乡闹饥荒,亲人都死了,我在逃荒路上被薛师兄捡回来的。”
他说这话时没有任何悲伤之色,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往事,吕曦容的父亲虽然尚在人世,但重伤昏迷了十几年,自己实则和父母双亡没什么区别,他当然知道无父无母的滋味并不好受,怎么会有人真的不在意。
吕曦容心里想着,不敢说出来,只是磨磨蹭蹭凑过去,挨着楚毓,“没关系的,师兄不要难过,神殿所有师兄弟都是你的家人,我也是,我会一直陪着师兄的。”
楚毓没应声,却笑了一下,过了一会才道:“你要是随时都这么听话就好了。”
吕曦容看他笑了,自己也开心起来,又凑近一点,伸手抱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肩上。楚毓觉得不太自在,伸手推他。吕曦容面不改色,“不是才说了我是师兄的家人吗,家人之间抱一抱怎么了,师兄不要这么小气。”
楚毓被他说服了,还是觉得不自在,“人前……不许这样。”
“人前如果这样怎么办?”
“你是不是想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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