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曦容应他:“我知道。”
楚毓难受地抓着他的手,意识不清胡乱喊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吕曦容掐着他的脸,泄愤似的,“但凡你肯对我多说一句真话,我也不至于一头雾水,被蒙在鼓里当傻子。”
楚毓指尖在他手腕上一下又一下地抓挠着,嘴里翻来覆去道:“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和显素,都令人讨厌……”
吕曦容一听这话,摸不着头脑,“骂显素就算了,怎么连我也骂?”
作乱的手不再动了,楚毓像是陷入了平静,又沉沉睡了过去。
招句无声无息在山洞口蹲了许久,觉得难挨,试探着问道:“少师,这外边太冷了,我能过去吗?”
吕曦容:“你一个妖也会怕冷?”
招句说:“我看你们抱在一起挺暖和的,我也想暖和一下。”
吕曦容:“滚。管好你的眼睛……还有你的耳朵。”
招句绝望地抱住头,他其实很难解释它是一只五感敏锐的藤妖这件事,于他而言,坐近点和坐远点,他能听到看到的实则没多大差别,但是山洞口真的很冷。
楚毓睡得不踏实,又凑过来抱,四肢如藤蔓般扒拉着人便不松手,吕曦容觉得两人一身汗津津的,不愿黏糊糊搂在一起,遂将他推开了,又道:“你要是什么都不愿意说,那就别挨着我。”
楚毓大抵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精神恍惚,骤然被推开,有点不高兴,含混道:“不让我碰……显素挨着你的时候怎么不躲……”
吕曦容哭笑不得:“又关显素什么事?”
“你在三相境里看到的……只有显素。”
吕曦容没忍住,伸手掐着他的脸颊,用力拧了拧,“我在业障境里看到显素有什么奇怪的,我要是看到你,那可就麻烦了。”
山洞里光线黯淡,楚毓半闭着眼,好像听进去了,没再说什么,吕曦容以为他终于老实下来时,没过一会又听见他幽幽道:“他叫你阿福,你穿裙子给他跳舞……”
山洞中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坐在洞口的招句用力捂住了耳朵,嘴里低声念叨:“没听见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吕曦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终于忍无可忍,抓起楚毓的领子拼命摇晃他:“楚毓,你给我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楚毓道,“你的那些事我记得请清楚。”
“显素坏透了,你也不是好东西。”吕曦容没脾气了。
楚毓小声道:“我怎么不是好东西了……我对你不好吗?”
“你要是对我好,当初就不会一声不吭离开了。”
整整七年,两千多个日夜,尽数蹉跎。他们相识至今,不过也才十三载光阴。
楚毓微微蹙紧了眉,“……我也不想的。”
吕曦容不知道该说什么,撇开他的手,“你跟浮屠塔过去吧。”
如此熬了一夜,楚毓背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了,吕曦容到底没睡着,干坐了一晚,熬得双目发红。他往日在王城里指点江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小王君都得看他眼色行事,不成想出了远门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这也是他嚣张无度的报应。
眼看着天快亮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吕曦容稍微放下心来,刚闭上眼眯一会,楚毓又惊醒了。
吕曦容:“……”
他强忍着火气,刚一靠近楚毓,便被一把抓住手腕,楚毓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面色惨白,冷汗直出,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师兄,师兄……对不起,是我无能……我找不回神明右眼。”
吕曦容见势不好,赶忙将他扶起,楚毓十指痉挛着在他手臂上乱抓,挠出道道血痕,他口中仍喊着师兄,不停说道:“暄儿……暄儿没办法唤醒扶桑,我帮不了他……师兄,我真的没有办法……”
他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吕曦容听不真切,双手抓着他的肩追问道:“楚毓,你在说什么,什么神明右眼,扶桑是什么,又和吕暄有什么关系?”
楚毓无力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痛苦下用力蜷缩起身体,浑身颤抖不止。
守在洞口的招句也察觉了异样,一双眼幽幽望过来,“少师,那股香味……”
吕曦容直觉不好,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揽着楚毓,一遍一遍给他下清心咒,有没有用暂且不论,楚毓痛的时候非要抓着个人方能好受些,他手下没轻没重,差点把吕曦容胳膊卸下来。
此时已近拂晓,楚毓再次发起病来,山洞外的精怪似乎又被异香蛊惑,纷纷躁动起来,招句离得最近,是受异香迷惑最重的,但在吕曦容面前他又不敢丧失理智,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少师……你想想办法。”
吕曦容又要顾及楚毓又要应付招句,手忙脚乱,他被楚毓掐着胳膊,脸色都白了,咬着牙说了一句:“再等等,天亮了就好了。”
话刚说完,招句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化作了一根藤,将自己盘了起来。
“少师,我也快不行了。”
山洞从里到外,只有吕曦容一个神志清醒的人,他一边安抚楚毓,一边将昏迷不醒的招句拖到自己身边,继续重复着施清心咒,片刻不敢松懈。
当第一缕曙光浮现时,岩洞外骤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岩洞都跟着震了三震,吕曦容侧耳去听,洞外似有人声,来人不多,但身手极好,几乎没听见什么打斗声,不多一会功夫,岩洞外围堵着的浓烈的妖气渐渐都散了。
吕曦容分不清是敌是友,正要起身去探查一番,招句却死死缠住他的小腿不放,吕曦容抬手就要劈他,洞外来人动作却更快。
只听一声刺耳巨响,像是重物击在石壁上,刺骨寒意顺着石头缝渗透进来,下一刻,冰刃破土而出,如地龙一般蜿蜒延伸,生生撞破山洞结界,凉风裹着冰渣子一股脑冲了进来。
此时天色已亮,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照得人影模糊看不真切,但能认出来人是个清瘦的女子。
吕曦容和洞口站着的女子面面相觑,试探着叫了一声:“……姐姐?”
当是时,他的处境并不乐观,楚毓像一碗煮稀的挂面瘫在他身上,不能说伤风败俗,但也是不堪入目。
吕笺有些不敢置信,愣了一下才走进来,“曦容,你怎么在这里?”
她是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女子,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疑惑地挑了挑眉,“你们……那个,不是已经……早就……”
吕笺话未说完,洞外又进来个高挑女子,艳丽婀娜,眉眼冷厉,冷冷地扫了一眼山洞内的景象。
吕曦容无地自容,想把楚毓扒拉下去,没扒拉开,接着又进来一个人,还是老相识。
是琴婴。
那三人神色各异围堵在洞口,视线中或带着打量或带着惊诧,将一地狼藉尽收眼底。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招句还没清醒,被一堆术师围着,强烈的强迫感让人难以忽视,他本能地想找个安全点的地方靠着。招句觉得吕曦容很可靠,游到他身边,化出了人身,瘫软着趴在他肩上,虚弱道:“少师,天亮了。”
吕曦容:“滚。”
吕笺抽着眉毛直吸气,一句话都没敢多问。同她一起进来的女子冷眉冷眼,她挨着吕笺站着,问:“这是你弟弟?”
吕笺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女子抱着剑上下打量吕曦容一番,沉默了一下,说:“到底是从王城来的,玩得很开。”
琴婴站在最远处,咧嘴一笑,“吕少师,好久不见。”
吕曦容头痛欲裂,欲辩无言。
*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客栈,客栈内一切如常,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吕暄此时正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吕笺进屋去看他,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说:“他怎么不动,是不是死了?”
吕曦容说:“还有气息,你过去叫他一声。”
可怜吕暄从生下来开始就爹不疼娘不爱,他娘吕笺在他一岁的时候就扔下他游历四海去了,舅舅吕曦容也放养他,他活到这么大,大半日子都是在楚毓手底下摸爬滚打,楚毓算他半个娘。
骤然母子相见,吕笺还有些不适应,她走到床边,轻轻唤了一声:“阿慈,醒醒……”
吕曦容上前一步,说:“不行,你这样是叫不醒他的。”
说着直接上手左右开弓甩了吕暄几个嘴巴子,吕暄这才幽幽转醒,他这一觉睡得太长,脑子还不清醒,迷迷糊糊看见两个人影立在床前,不禁喃喃道:“师叔,我下地狱了……”
吕曦容一把将他拽起来,抓着他的肩用力晃了几下,“下什么地狱,醒醒,你娘来看你了。”
吕暄的脑子逐渐恢复清醒,怔了一会儿,突然惊叫了一声:“啊,我娘!”
母子俩多年未见,并未上演抱头痛哭的戏码,吕笺对儿子的疼爱远不及两个弟弟,她想着:曦容是指望不上了,晗桑落下病根,怕也难有子嗣,那么吕暄就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于是她很放心地把儿子送到岐和神殿教养,岐和神殿那种地方养不出来废物,送条狗进去出来都能站着走路。
出人意料的是,承载着三代人希望的吕暄先后在薛必青和楚毓手底下管教过,不能说是彻底废物,但也算是一事无成,若非吕曦容也是得楚毓指导过的,那在吕暄教育问题这件事上,楚毓实在很难说清。
吕笺语重心长:“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事事都让你师叔和舅舅操心。”
吕暄说:“娘,我知道了,我这几年长进很大的。”
“你有什么长进?我听舅舅说,你去村子里抓个偷鸡的小妖都要师兄们给你放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竹林里同龄的孩子已经没一个是我的对手了,你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好好用功?”
吕曦容好心道:“姐姐,算了,吕暄还小……”
“你别帮他说话。”吕笺侧过脸扫他一眼,“他年纪小我知道,你难道也年纪小吗,快三十岁的人还成天不着调,偌大的王城没你能撒野的地了?还敢偷偷摸摸跑到这来,我教训完他再来收拾你。”
吕曦容识相地闭嘴了。
*
楚毓是让招句背回来的,其时他一副毫无知觉的模样,小二将招句拦在了门口,为难地说:“抱歉客官,死人不让进。”
琴婴站在一边笑眯眯道:“别担心,没死,就是晕过去了。”
就在吕笺滔滔不绝教训儿子时,睡在隔壁的楚毓终于被吵醒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浑身酸痛无力,慢腾腾走到门口,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听着隔壁的动静,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
话说完,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幽灵般的声音:“娘亲骂儿子,长姐训弟弟,热闹。”
楚毓刚从昏睡中醒来,身体正虚弱,没察觉到房中有人,听到声音本能回身一掌劈下,身后的人连忙闪开,同时嬉皮笑脸道:“怎么每次一见面就要打要杀的,别这么凶嘛。”
“琴婴?”楚毓本是差点误伤他,这下看清了来人是琴婴,便没了顾及,当下便要动手揍人。琴婴赶紧往后躲,“干什么,我又招你惹你了?”
“你还好意思问?”楚毓顾及着隔壁有人,一把关紧了房门,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拖到自己面前。
琴婴故作忸怩道:“光天化日的,不好吧……”
楚毓冷冷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说我正巧路过,你会信吗?”
楚毓眼底的火星子轰的一下炸成火花,他压着声音,隐忍着怒意道:“你愿意去什么地方跟我没关系,我只问你,吕家姐弟是怎么回事?”
琴婴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楚楚,我把竹林最说得上话的两位送到你身边来,你不仅不感激我,反而对我凶神恶煞的,这可说不过去啊。况且你确实冤枉我了,吕大小姐路过这里纯属巧合,吕三从王城跑出来是为了薛必青的遗愿,至于我嘛……只是来盯梢的。”
楚毓听到这脸色愈发难看,抬手甩出去三根浮屠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竹林跟此事无关!”
琴婴笑着躲开,耸了耸肩,“你先别急着发火,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身上的血契最近有没有发作?楚楚,别强撑了,你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你心里清楚,薛必青给你留下这个大个烂摊子,你一个人解决不了。岐和神殿独木难支,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给你找个得力的帮手,你应该高兴才是。”
楚毓依旧沉着脸,冷声道;“你不该把竹林牵扯进来。”
“没有什么该不该。”琴婴面不改色,“你我现在都自身难保,哪有功夫担心别人的死活,吕三自己要蹚这趟浑水,没人逼他,他们姐弟俩都是聪明人,如今已经发现端倪,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你既然出了青川,想必也已是强弩之末,到这个时候,除了求助灵殊,你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楚毓还要说话,琴婴赶忙又道:“你别急着反驳我,现在的局势不是你能控制的,蜃鬼血契,神明右眼,扶桑之灵,随便哪一条都能把你压死,多拉一个人下水,我们就多一条活路。楚楚,不要整天只想着你那点儿女私情,没有竹林的助力,我们都……”
话没说完,房门外另有一道人声响起:“什么儿女私情?”
琴婴:“……”
楚毓:“……”
吕曦容推开房门,冷着脸,“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吕少师方才被姐姐训斥了一通,情绪正低沉,一转头出来看见楚毓和琴婴居然关起门来说小话,当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拉着脸问:“什么话要关起门来悄悄说,我听不得?”
短暂的沉默之后,楚毓扶着额头,低声说:“头有点晕……”
“装什么装。”吕曦容冷漠地打断他,“我看你刚刚吼琴婴的时候精神好得很。”
琴婴立马扯着嘴角笑,“你都听见了?”
“吼那么大声谁听不见!”
楚毓将头埋得更深了,打定主意一声不吭,琴婴干笑两声,说:“少师你听错了,我们开玩笑呢。”
“是吗?”吕曦容话头一转,“什么儿女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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