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曦容虽然嘴上不情不愿,但还是架不住吕暄叽里呱啦的猛攻,带着招句出门找人了。
芙罗城的夜晚也很热闹,灯火通明,人群熙攘,吕曦容站在大街上不知道从何找起。街市上有年轻姑娘支着小摊卖阿芙蓉做的糖果,见他生得俊俏,隔得老远向他掷过来一个包着糖果的小布包,他抬头望去,姑娘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
他抓着小布包,向姑娘颔首笑了笑,忽然之间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些什么,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猜到楚毓在什么地方了。
他边走便打听,很快就有了方向,最后在一间不起眼的赌坊前停了下来。
楚毓的一些坏习惯,说出去别人可能都不会相信,他性格冷静沉稳,却是个实打实的赌徒。
据说楚毓少时薛必青给他算过一卦,说他是个逢赌必输的命,遇事千万不能铤而走险。但楚毓只听进去了前半句,又因为天资聪颖,有些不信命的毛病,半辈子都在努力证明自己也能有赌赢的机会。
吕曦容推开赌坊的门走进去,里面人声鼎沸,他一眼就锁定了楚毓的位置,见他立在角落里,神情凝重,一言不发,和场内的喧闹格格不入。
这场景着实有些好笑,楚毓看到他,也是一怔,然后老老实实跟着他出来了。
“赌完了?”吕曦容抱着胳膊,故意打趣他,“输了还是赢了?”
楚毓面色有些纠结,干脆道:“输了。”
“输了就输了,也不是头一回输,薛先生的卦什么时候出错过。”
吕曦容本有些看他笑话的意思,却不想楚毓神情极为认真,一字一句道:“师兄还说,若我能赢一次,就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那样子倒不像是在开玩笑。
吕曦容有些好笑道:“逆天改命?你要逆几重天,改谁的命,赌桌之上方寸之间的输赢你都定不了,还想要逆天改命?”
楚毓刚想反驳,一张嘴,措不及防嘴里塞进来个东西,他下意识想吐出来,却被吕曦容反手捂住嘴,一点酸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开,是颗糖果。
眼看着楚毓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变成疑惑,吕曦容心情大好,“奖励你的。”
说完,又立马补上一句:“阿芙蓉做的糖,小孩子吃了不好,楚司祭身强体健,吃一点毒不死。”
楚毓眼睫动了动,静静看着他,不说话了。
许是那样的眼神太过熟悉,吕曦容被他盯得不自在,轻咳一声转身往回走,“回去吧,很晚了,吕暄还在等你。”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余光轻飘飘扫了一眼暗处的角落,一团灰色的影子似有所觉,贴着墙角悄无声息地隐匿了身影。
“曦容……”楚毓未动,叫住了他。吕曦容回头,听见他说:“如果七年前释灵而死是我,如果薛师兄还在……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
吕暄第二天很晚才醒来,他估摸着时辰,大概已经快巳时了,他的师叔和舅舅都没有叫醒他,等他睡到自然醒来。
他摸索着穿好衣服下了楼,见楼下有人抱着琵琶在卖唱,楚毓坐在一旁支着头出神,吕曦容坐在他对面咔哧咔哧嗑瓜子,两人一句交流也没有。
吕暄有点饿了,问小二要了碗面,端着热汤面坐到两人中间去。
“师叔,你起来怎么都不叫我?我睡到现在才醒。”吕暄一边说一边往嘴里送面条。
“我叫你了,没叫醒,这几天赶路辛苦了,你多休息一会也无妨。”
坐在一边嗑瓜子的吕曦容转过头来,幽幽道:“你就是这么管教他的?每天睡懒觉,不用功,我原来到神殿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心慈手软?”
楚毓道:“他多大,你多大,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吕曦容不说话了,继续嗑他的瓜子。
吕暄埋头哼哧哼哧吃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师叔和舅舅之间今天的气氛不太对,好像随时都能打起来。
等他吃完了面,吕曦容的瓜子也嗑得差不多了,楚毓拍了拍袖子,站起身来,“好了,休息得差不多了,去兰因寺吧。”
兰因寺是此地最大香火最旺的寺庙,远离闹市,落在芙罗山脚下。
每年都有许多人从外地赶来兰因寺朝拜,这座寺庙的神秘之处不在于有多灵验,而是其常年供奉着神圣法器菩提灯芯。据说这灯芯乃是当年前神姬娘娘在西天听法会时,择佛祖莲座下一朵摩诃曼陀罗华幻化成灯座,又取一簇红莲业火将其点燃,其火焰万年不灭,唤作菩提灯芯。
透过菩提灯芯,能看清人的前世今生,因果轮回,若能将其催动,甚至能洗刷罪恶,扫除业障。
菩提灯芯在中洲流落数年,两百年前一位云游高僧行经此地,入兰因寺修行,数载后坐化,其肉身自燃,舍利化作菩提灯芯。高僧乃菩提灯芯的肉身传承人,他坐化于兰因寺,后世便将菩提灯芯一直供奉于此,至今已有两百多载光阴。
三人寻至兰因寺,见此处果然香火鼎盛,信众不绝。从山门殿过放生池,至天王殿,人挤人,竟看不到尽头。
吕曦容第一次见这么热闹的寺庙,倒觉得稀罕,乐道:“不是闹市更胜闹市,这芙罗城的人都上这赶集吗?”
三人随手抓了个小沙弥,说有要事求见主持,小沙弥见几人气度不俗,不敢怠慢,只说住持此刻正在大雄宝殿修持,将几人引到偏殿等候。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吕暄几乎趴着睡了一觉,等他悠悠转醒时,住持这才姗姗来迟。
几人起身礼过,住持白须白髯,眼力惊人,只扫了一眼便看穿几人身份,抖动着长须道:“几位定是从王城来的贵客,老衲怠慢,劳几位久等了,不知贵客远道而来,是有何要事?”
吕曦容道:“叨扰主持,我等三人自太乙王城来,领王命在身,特来拜访。”
住持微微颔首,似乎并不意外,等他继续说下去。
吕曦容一把将楚毓推了出去,又道:“这位是岐和神殿现任大司祇,楚毓楚司祭,司祇大人此番前来,乃是想向贵寺庙求借一件宝物。”
楚毓被推出来当靶子,也没反驳,只微微一颔首,道:“冒昧来访,住持勿怪,我等几人前来,是为求借贵寺供奉至宝菩提灯芯,还望住持通融。”
住持眼中闪过打量之色,将几人一扫,并不怀疑他们的身份,“既是神殿求借,大司祇又亲自开了尊口,按理说老衲不该推辞,只是……”
住持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吕曦容顺着他的话头问下去,“住持可是有什么难处,不方便相借?但说无妨。”
“这位公子灵气清透精纯,是从竹林来的吧?”
吕曦容暗道这老和尚眼光毒辣,于是闪到楚毓身后,“住持好眼光,我的确是从竹林来的,我与大司祇乃是故交,此番充当他的随从同他北上,全是我个人意愿,并非竹林授意。”
住持和蔼一笑,“老衲并非此意,随口一问罢了。只是公子说对了,老衲确有些难以启齿的难处,还请几位随我移步藏经阁,我同几位慢慢细说。”
三人有些莫名其妙,跟着住持去了藏经阁。
不多时,藏经阁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丢了?”
“怎么会丢?”
“什么时候的事?”
住持赶忙双手合十,闭眼念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小声说话。”
这绝对是他们来到芙罗城后听到的最离谱的消息,供奉在兰因寺两百多年的法器菩提灯芯,居然在前不久失踪了,至今仍未寻回,兰因寺不敢声张,到现在还没有几个人知晓此事。
吕曦容常常以己度人,是以并不相信,他觉得住持大抵是不愿意出借,这才编了这个由头糊弄他们。
他不相信,楚毓自然也不相信,追问道:“敢问住持,圣物丢失,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抵,半年前吧。”
住持也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于是将几人带到藏经阁三楼,推开一间小殿,带几人进入殿内,“菩提灯芯原供奉于此处,不敢轻易藏匿,这殿阁平日落锁,只有两个小沙弥负责洒扫,几月前一日傍晚,寺中弟子照常来此打扫时,才忽然发现圣物不见了。”
那小殿阁内靠墙立着一座巨大的佛龛,其上并无供奉之物,住持倒真没糊弄人。
“圣物丢失,老衲心中亦是不安,然而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声张,只能暗中询查,不想半年时间过去,仍旧毫无头绪,阿弥陀佛。”
吕暄没什么顾忌,钻到那佛龛前扫视了一圈,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恨不得爬上去找。趁楚毓还在和住持交谈之际,吕暄将那佛龛搜寻了个遍,未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
只有佛龛与墙壁的缝隙之处,遗落着几片灰色羽毛,吕暄将那几根毛捡起来,见那羽毛上仿佛还带着丝丝血迹,于是凑到住持面前问:“你们这里还养鸟么?”
住持看了一眼,道:“兴许是从外面飞来的吧。”
几人又打探了几句,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住持道:“时辰不早了,几位贵客必也劳累,不如先到西禅房稍作歇息,喝杯热茶,用些斋饭吧。”
吕暄确实饿了,正要应下,却被他舅舅和师叔一人拽住一边胳膊,跟住持告了辞,强行拖出门去了。
从兰因寺出来时辰已经不早,吕暄直嚷嚷着喊饿,于是找了个临街的小摊要了三碗馄饨。
吕暄一边埋头吃一边道:“现在怎么办,东西丢了,芙罗城这么大,我们也找不到,不如赶紧回客栈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打道回府吧。”
楚毓道:“这城里有妖灵混迹,或许能打探到些消息。”
吕暄疑惑,“妖灵见了我们不都转头就跑吗?”
“跑了抓回来不就行了。”吕曦容往日在王城指点江山习惯了,向来喜欢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问题是去哪里找知情的人。”
几人边吃馄饨边闲聊,忽然听见人群中传来惊呼声。
“着火了!”
“望月酒楼!”
“怎么突然就燃起来了……”
三人听见动静,也起身去看,一看发现那火势竟然不小,三层高的酒楼燃了一半,火光冲天,连人都无法靠近,众人忙着救火,一桶接着一桶水泼进去,那火势却越来越大了。
恐惧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慌忙奔走的人群中传播开来。
吕暄惊得睁大了眼,“这火……怎么回事啊,突然烧得这么厉害,会不会出人命啊?”
他急忙抓着吕曦容的袖子,“舅舅,你帮帮忙,灭个火,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了。”
吕曦容没来得及出手,几乎在那火光要烧穿天幕时,一股寒风袭来,紧接着半空中开始飘下雪花,变故之快竟连抢着救火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同他们昨日刚入城时一样,这雪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连绵不绝,顷刻间便掩盖住那熊熊火势,寒风卷着雪沫肆虐,似乎在同那大火博弈,不到一刻钟功夫,那骇人的火势居然尽数熄灭了。
在最后一点火星消散时,空中的雪花被风一刮,稀稀疏疏,很快不再往下落了。
似乎这场雪就是为了救火而来。
眼看着大火被扑灭,街上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人群慢慢散去,只有那一地融化的漆黑雪水昭告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吕曦容说:“我们去看看。”
他方才见那火起得蹊跷,便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寻常失火火势蔓延的速度不会这么快,望月酒楼落在繁华街市上,若是失火定有人第一时间察觉,然而从他们听到有人喊走火到火势覆盖三层楼,前后总共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样的声势定非寻常失火。
几人进到望月楼,酒楼里的伙计正心惊胆战收拾残局,大抵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所幸人员倒没有什么伤亡,掌柜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酒楼大门前不停地擦冷汗,脸都吓白了。
吕曦容大步上前,做出惊恐模样,“掌柜的,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走火了,没伤着人吧?”
掌柜转过头看他,见他打扮不俗,又很面生,便客气道:“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某瞧着倒是不曾见过?”
吕曦容将楚毓拽过来,和气笑道:“自是不曾见过,我兄弟二人是从东边王城来的,听闻芙罗城里有一寺庙唤兰因寺,供奉着圣物菩提灯芯,能照见人的前世今生,颇为仰慕,这才携了家童前来朝拜。方才我三人正在对面吃馄饨,才吃到一半就见这边起了大火,紧接着又下了场雪,此等异象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附在掌柜耳边道:“实不相瞒,我兄长曾在岐和神殿学过艺,懂些术数,他一眼就看出这走火不对劲,怕是有妖邪作祟,敢问掌柜,可知这火来历?”
吕少师一张嘴能说会道,真把未缓过神来的掌柜唬得一愣一愣的。
额上热汗一抹,掌柜双眼放光望着楚毓,惊喜道:“这位相公真是从神殿来的?好好好,可算是有救了……”
楚毓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听掌柜的意思,果真有隐情?”
那掌柜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方才两位也看见了,这火烧得骇人,因为这火啊大有来头……这是鬼火啊!”
家童吕暄丝毫没有身为家童的自觉,他扒在楚毓背后,探出个头来,满眼好奇道:“啊,什么什么?什么鬼火?”
吕曦容在背后掐了楚毓一把,于是两人一齐做出惊诧的表情,掌柜见他们都很好奇,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几位从外地来的,想必还不了解,这芙罗城里啊,近半年来怪事不断,一切的源头还得从城西王家说起,自从王家儿媳死后,这诡异之事便一件接着一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