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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鸿雁(四)

话说吕晗桑自从决定要给弟弟说亲,便一直忙着物色合适的人选。

上次送来的少年白枝就是探口风的,他知道吕曦容不会把人留下,果然次日吕曦容就来找他,当面质问:“才十六岁的你就敢往我这送,这么缺德的事你也干得出来?”

吕晗桑顺着他的话道:“我给你挑的你不喜欢,那你自己去相,相中哪个就是那个,这回你情我愿的,总该没有意见了吧。”

没过几天他递了张单子给吕曦容,说筛选了几个条件还不错,且愿意跟他相亲家世清白的男子,让他三日后去信春台见一见。

吕曦容打开那单子一看,足足有八个人,立时头昏眼花。

他不情不愿的,想找个借口推脱了,没想到吕晗桑这次是铁了心要给他说亲,如何也不肯松口,非要让他往信春台赴会。

为了这次相亲,吕晗桑费尽心思给他收拾行头,吕曦容之前从来不倒腾自己,也不爱打扮,每天穿得不是像去上坟就是像去奔丧,鬼见了他都绕着走。去赴会那日吕晗桑拿出压箱底的天水碧鲛绡给他换上,从头到脚拾掇了个遍,力求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得体服帖的。

虽说那名单上有八个人,可到了约定的这天,不是身体抱恙就是临时有约,个个推辞不愿来。吕曦容见怪不怪,本来他在王城名声就不好,哪个家世清白的男子愿意同他相亲,事到临头自然是能推便推。

八个人推了七个,吕曦容左等右等,没等到最后一个来推辞,他翻出名单一看,唯一一个没有推辞的,是个宫中乐师,名唤沈静,比他小两岁,今年二十六,清鹤县人,看上去条件倒很合适。

吕曦容将那名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压根就不信在宫里做乐师的能看上他,宫中有宴时他没少在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跟人吵架,吵得上火还要摔东西骂人,那些乐师见了他都打怵,哪个有胆子跟他相亲。

所以他觉得吕晗桑在敷衍他,那他也不介意敷衍一下吕晗桑。

他难得老实一次,吕晗桑却不放心,怕他半路跑了,非要跟着他一块去。吕曦容想着信春台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吕晗桑跟着也无妨,便答应了。

到了信春台,寻至雅间门口,吕曦容打起帘子进去,见里面果真坐着个人,一身青衣,面容和善,脸上挂着笑,明艳若朝阳。他一见吕曦容,便笑着唤他:“吕三公子。”

听到这一声,吕曦容转头就要走,他本来想敷衍一下吕晗桑,但没想到吕晗桑没有敷衍他。

他转头走出去两步,吕晗桑正在外头堵他,见他出来,不由分说又把他推了回去,“别想跑,来都来了,去见一见。”

说着便将他推进了雅间里,屋里沈静已经站起身,正笑吟吟望着他去而复返,道:“三公子怎么刚来就要走,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吕曦容干巴巴道:“没事,我以为走错地方了。”

小几上已经摆好了瓜果点心,茶水是刚沏的,沈静倒了杯热茶送到他手边,还是那副微笑模样,“这茶不比宫里的,不知道三公子喝不喝得惯。”

吕曦容道了声多谢将茶水接过来,又略略扫了一眼桌上的瓜果点心,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竟都是按着他的喜好布的。

他随手捻起一块枣泥小饼,问沈静:“你也喜欢吃这个?”

沈静摇头笑道:“我不爱吃甜食,这些点心都是照着三公子的口味点的,刚送过来,还是热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热腾腾的枣泥小饼在指尖打了个转,又放了回去,吕曦容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沈静,努力回忆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倒是沈静先开口道:“三公子还记得我吗?”

要命。吕曦容心道,果然是见过面的。

他做出疑惑表情,试探着道:“我们认识?”

沈静道:“你不记得我了——那次宫宴上,你指导过我弹琴。”

“啊,我想起来了,那次宫宴。”吕曦容其实根本没想起来,但还是附和道,“我记得,那次你弹的曲子很不错。”

沈静笑了笑道:“那次宫宴我还不会弹琴,所以你指导了我一下。”

吕曦容埋头往嘴里狂灌茶水,打定主意不乱说话了,沈静倒不是很在意,依旧笑着跟他闲聊,甚至问起他此次去青川是为了什么事。

一番交谈下来还算和谐,沈静不愧是宫中乐师,说话很有分寸,基本点到为止,且很会察言观色,吕曦容眉头一动,手指一抬他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很让人舒心。吕曦容一贯伶牙俐齿,今日却很被动,最后还是沈静主动提起,时辰不早了,问他要不要先回去。

知书达理,品性温良,吕晗桑倒是很懂投他所好。

两人订的雅间在三楼,分别过后,吕曦容走到一楼时听见熟悉的声音,打眼一瞧,是岐和神殿桥陵玉。桥陵玉出身不差,平时信春台新出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会买些回去分给下面的师弟师妹。

他瞧见了桥陵玉,桥陵玉也瞧见了他,两人隔的老远对视一眼,桥陵玉像是没认出他来,看了好一会才犹豫着喊了一声:“吕少师?”

接着便提了东西朝他走过来,有些疑惑地打量他一遭,“你今天穿成这样,是有什么喜事?”

吕曦容冷静地抹了一把脸,道:“你出去不要跟人提起。”

桥陵玉没听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没一会功夫沈静也打楼上下来了,见吕曦容还没走,便笑着迎上来,热情道:“三公子,你还没吃饭吧,前面不远新开了一家酒楼,说是酒菜都不错,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本来摸不着头脑的桥陵玉这会恍然大悟,他看了看沈静,又看了看吕曦容,诚恳道:“吕少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师叔的。”

吕曦容更不放心了。

他没跟沈静一起去吃饭,从信春台出来后便进了宫,打算再去看看小王君,不知道是因为他回来了,小王君近来比较安心,还是因为吕晗桑这几天忙活出了成效,总之小王君这几日状态不错,肯见人肯说话了,昏睡的时间也比之前短些。

小王君看见他来自然高兴,留他吃了顿饭,缠着不让他走,吕曦容好说歹说才让蕣清公主将小王君带了下去。出王宫时天色已经不早,吕曦容想着回来这几日也没见过楚毓,便想去一趟神殿,才刚出了宫门,便接到竹林的消息,吕箫和吕晗桑让他赶紧回去一趟。

吕曦容匆匆赶去静心堂,吕箫和吕晗桑都在那里,两人见了他,先不说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八卦道:“今日见的那个沈静,你觉得如何?”

“挺好的。”

吕晗桑追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看他相貌才情性格都不错,且他在宫里做乐师,你们以后见面也方便。”

吕曦容想了想,沈静确实各方面都挺好,但他没那个意思,还是干脆回绝了好,便道:“他条件不错,配得上更好的,我还是不耽误人家了。”

本来吕箫一直没出声,听了这话,支着额头问:“岐和神殿那个,最近跟你一起回来那小子,条件难道不好?你怎么不想想你配不配得上人家。”

吕曦容提起这些事一个头两个大,赶忙岔开话题道:“此时日后再议,姥姥特地叫我回来,是为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吕箫道,“你哥哥要给王君炼药,缺一味药材,打算回珠玑去取,时间太赶,你陪他一道回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吕曦容问:“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就走。”

“好。”

从静心堂出来,吕曦容便忍不住拉着吕晗桑问:“那个沈静你从哪里找来的?”

吕晗桑道:“不是我找的,我把要给你说亲的消息放出去,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我看他好像很喜欢你,就安排了你们见一面,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

“喜欢我?我跟他话都没说过一句,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吕晗桑道:“那谁知道,可能你就招男人喜欢。”

*

王君生病这些日子,国师相岚一直闭门不出,吕曦容回来好几天都没见到他人影,只有琴婴知道他在哪。

入夜,琴婴来到国师府,相岚性子乖僻,府上几乎没什么伺候的人,空荡荡的,琴婴进到相岚书房,触动书架后的机关,拧开一道暗门,钻了进去。

走过长长的暗道,眼前有火光亮起,他来到一处地宫,说是地宫并不准确,因为此处更像地下陵墓,若让知情的人来瞧上一瞧,便能发现,这其实是先王陵。

显素的王陵修得很匆忙,比起历代王君的陵墓,显素陵可以说是有些简陋,吕曦容很少来祭拜他,蕣清和荼柳也只有每年忌日才会来看一看,一国王君身后凄凉,着实让人唏嘘。要说来先王陵来得最勤的,怕是非国师相岚莫属了。

琴婴拐进去,还未站稳,忽然听见破风声起,他侧身一躲,一枚柳叶如箭矢般射来,略过他径直钉入身后石墙。

“呀,是琴婴回来了啊。”

女子含笑的声音传来。琴婴走出暗道,眼前豁然开朗,地宫中央有一口水池,水池中央的石台上立着一人,身量很高,听到动静也不曾回过头来,正是国师相岚。

“师姐。”琴婴朝那女子一颔首,女子笑吟吟的,“去吧,大人等着你呢。”

琴婴走到水池边,远远躬身一礼,相岚并不回头看他,只道:“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回大人,一切都好。”

“不是让你盯着吕三,你怎么跑回来了?”

琴婴颔首道:“蕣清公主召吕少师回城,我自然也只能跟着回来。”

相岚似乎是笑了一声,带着一丝冷意,“蕣清,她也不是个老实的,若是不听话,那便不留着她了。”

琴婴一怔,有些惊讶,“大人,她毕竟是一国公主……”

“公主又如何?”相岚转过身来,眉眼含笑,只是那笑容十足冷厉,像是藏着刀锋,“吕三当年连王君都敢杀,我弄死一个公主,也算不得过分。”

琴婴观察他神色,试探道:“那小王君的病?”

“放心,那群草包没见过那个东西,纵然有些本事也查不出来什么。”相岚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那个凤凰血也回来了?”

琴婴垂下的手忽然攥紧,面上显出一丝异色,沉声道:“是,他……”

“别紧张,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反正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我动不动他,他都翻不出什么水花来,就让他临死前再挣扎一下好了,怪有趣的。”

说着,相岚突然笑了笑,冲琴婴勾勾手指道:“你过来,我带你看看,清鹤白塔里那几只小东西的确有意思,这事你办得不错。”

琴婴纵身跃上水中石台,就见相岚右手一动,脚下突然显现出一个巨**阵,石台位于正中,乃是阵眼所在,这法阵同琴婴几人当初在紫金岛天沟下见到的蛊阵如出一辙,甚至要更为强悍,此法阵名为万古同悲阵,当年薛必青行释灵之术,便是死在这阵下。

这法阵炼成不易,且需源源不断投喂祭品,为了不被人发现,相岚特意将其布置在显素陵中,王城里相岚谁都不怕,唯一要防的只有死对头吕曦容,可吕曦容厌恶显素至极,几乎不会来先王陵,所以他并不担心吕曦容会发现什么端倪。

相岚望着即将炼成的法阵,面上满是畅快的笑意,他道:“清鹤白塔的事做得太过了,往后须得谨慎些,你既然回来了,刚好有件事交给你去做。”

“请大人指示。”

相岚道:“当初蕣清公主被关在望汀洲时,有一只白蛟看管着她,这妖蛟如今走火入魔,雷劫将至,已是半魔之身,我要你给我把它带回来,不论死活。”

“一只即将入魔的妖蛟……”琴婴有些为难道,“当年薛必青把它关进那里,亦费了一番功夫,何况如今……”

相岚哂笑一声,“你怕什么,我难道会叫你去送死?那妖蛟的雷劫多半渡不过去,九死一生,你只管去望汀洲守着,等它的雷劫一过,你再动手不迟。”

琴婴垂着头应下,相岚说完也不让他离去,只是摩挲了一下食指,道:“那日你跟我说,清鹤白塔里关押了好几只大妖,最适合做祭品投喂,要去为我寻来,可你也知道清鹤县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你还敢搞出这么大动静,你是不是——巴不得吕三和神殿察觉出什么来,嗯?”

话里话外既是试探又是警告,琴婴垂着眼,面上一派冷静之色,道:“清鹤白塔的事未经我手,大人若觉不妥,我回去一定好好训斥乔啟,下手没个轻重,给大人徒增烦恼。”

“那倒不必。”相岚笑了笑道,“乔啟虽然蠢了点,但还算听话,你比他聪明多了,我待你自然更器重也更谨慎些。”

“多谢大人。”

相岚摆摆手道:“好了,你先下去吧,你那小表妹日日盼着你回来呢,她叫什么来着……苏岩是吧,她这段日子恢复得不错,等你从望汀洲回来,我会给她用更好的药,琴婴,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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