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吕曦容就出门去了,也没说去哪,临近中午时才回。
楚毓见他出去许久,随口问了一句:“去哪儿了?”
“你管我去哪儿了。”吕曦容也不看他,提步就往楼上去。
到了晚上,楚毓在房里休息,房门被人轻轻叩响,吕暄在门外小声询问:“师叔,醒着吗?”
“进来吧。”楚毓抬起眼看他,“有什么事?”
吕暄将一碗黑乎乎的药递给他,例行公事般道:“药。”
“哪儿来的?”
“舅舅让我送来的,说是要看着你喝完,一口都不能剩。”
楚毓接过那碗药,垂着眼没说话。
又听吕暄说:“你喝完药吃点东西再睡,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胃受不了,厨房里做了芥菜虾仁粥,我一会给你端上来。”
他说完,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的,他明明就住在隔壁,自己送来不就好了,非要让我送。”
楚毓一口气将药喝了,苦得直皱眉,“……大概是不想看见我吧。”
“才不是。”吕暄鼓着腮帮子,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颗糖,飞速塞进楚毓嘴里,“吃颗糖就不苦了。你们闹别扭,把我夹在中间,真难受。”
楚毓嘴里含着那颗糖,半晌没出声,阿芙蓉做的糖果的确是很甜的。
“我跟他有什么别扭可闹的。”
吕暄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好奇地问:“师叔,这是什么糖,好吃吗?我也想尝尝。”
楚毓说:“有毒,小孩子吃了不好。”
“啊,有毒他还给你吃?!”
“我身强体健,吃一点毒不死。”
*
几人在客栈歇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吕曦容就把吕暄打发出去了,让他自己去街上转转,看能不能找到混迹在人群中的妖物。
吕暄志气满满地出了门,随后他舅舅便带着他师叔喝茶看戏去了。
吕少师恣意洒脱,挥金如土,一天内把城中各个繁华热闹之地逛了个遍,楚毓也不拦他,一路陪着他逛。
入夜,两人又进了一间茶楼听书。
吕曦容进门前压低了声音说:“那天在听月酒楼外面有个小东西跟着我们,被我吓跑了,那东西就是从这地方来的。”
楚毓道:“是敌是友?”
“说不准,先进去看看再说,等会要是动起手来,有你在咱们也吃不了亏。”
话说完,楚毓又低低咳嗽了两声,抑制不住一般,压得他嗓音都有些哑。
吕曦容立马道:“一说要让你动手你就犯病了,等会进去动手的事交给我行了吧。你身体还好吗?”
楚毓:“没事。”
吕曦容一忖,还是不放心交待道:“你等会跟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要去,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动手,不是什么厉害的妖怪窝,不要逞强,听到了吗?”
“嗯,我知道了。”
两人进了茶楼,要了一间雅座,一壶上好的石花,茶楼里人不多,女掌柜见他二人气质打扮不俗,亲自上来迎客。
喝口茶的功夫,门帘被打起,风姿绰约的女掌柜摇着扇子进来了,霎时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楚毓不由得蹙起了眉。
“小店鄙陋,寻常粗茶,两位贵客可还喝得习惯?”
吕曦容眼皮一抬,自下而上打量她一圈,回了一个笑,“掌柜客气,上好的石花自然顺口。”
女掌柜笑笑,竟拣了个位置坐下了,挨着楚毓,柔声道:“这位贵客看着面生啊,从外地来的?”
吕曦容支着下巴,插嘴道:“那掌柜看我面生不面生?”
女掌柜盈盈一笑,“我瞧着贵客您,倒有些眼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了,不知两位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她坐得很近,身上那股香气无孔不入,楚毓头昏脑胀,扶住了额头,随口应声:“洛原来的。”“洛原离芙罗城隔着万八千里,贵客来此,想必有要事……”
吕曦容坐在一旁,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有些多余,便不做声,安静给自己倒茶,他这边才喝了两杯茶,那边女掌柜越凑越近,已经打听到楚毓的家境了。
“我见公子仪表不凡,定是出身高门大户,不知是否婚配?”
楚毓被那股香味刺激得头疼,于是往后撤了撤,“家中私事,不便相告,掌柜若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必相陪了。”
吕曦容看热闹一般,压低声音道:“掌柜的,你快贴我兄长身上去了。”
女掌柜不为所动,继续道:“我见公子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这厢吕曦容喝完了半壶茶,又吃了一整串葡萄,他热闹看得还挺开心,起身探了探腰,颔首道:“屋子里闷得很,我出去透透气。”
临出门前,他回过头看了楚毓一眼,楚毓似乎是有些不好受,半低着头,一只胳膊撑在木几上,听到动静也未抬起头来。
二层的茶楼逐渐喧嚣起来,一楼正厅架起台子,有说书先生正在说书:“传说中洲除神姬娘娘以外,另有一位生命之神,他养育着一株参天巨树,能支撑天地,分晨昏阴阳,生命之神将这株神树养在中洲,便将中洲之境划分为东西两陆,西境便是太乙,繁荣富庶,东境称太阴,那地方瘴气戾气横生,凡人不可涉足。神树生长于阴阳交汇之处,无人能窥其形容,但在数十年前,曾有人亲眼见过……”
吕曦容站在二楼长廊,撑着围栏,刚听到精彩处,忽然被人迎面撞上,热茶泼了他一身,瓜果散落一地。
是这茶楼里的侍茶女,女子身量矮小,垂着头,掏出帕子为他擦干身上的茶水。吕曦容客套了一句,“不妨事。”
不料下一刻,女子柔若无骨的手掌忽然屈指成爪,狠狠朝他胸口抓去!
吕曦容反应极快,并起两指击向她手腕,同时向后撤身,再看时,地上洒落的瓜果不见,只有一堆红珊瑚珠子般的野果子。
“妙音果,多生于沼泽之地,误食有迷惑致幻之效。”
侍茶女一击失败,便知他不是善茬,当即也不再伪装,现出原身来,竟是只灰毛狐狸,只是道行很浅,不知眼前人是她招惹不起的人物。
吕曦容来到芙罗城多日,稍微有点灵识的小精小怪都知道见了他们要绕着走,他方才进楼的时候就刻意收敛了身上的气息,这才让这小狐狸起了歹心。他抬手凝诀,使了个召水咒,水滴从四面八方汇集,以包围之势将灰毛狐狸围困其中。
这茶楼里燃的香都是由妙音果植株制成,闻之能致幻,来往的人都沉浸在一片祥和喧嚣的假象之中,二楼打斗的动静一时无人注意。
吕曦容居高临下看着灰毛狐狸,表情称得上温和,“你们楼里,做杀人助修的勾当?”
灰毛狐狸呲牙咧嘴,充满敌意,完全无视了他的问题。
就见眼前的人动了动手指,环绕的水珠忽然凝成冰刺,如一枚箭矢猛然刺进它后腿,当即哀嚎声响起。吕少师不慌不忙,摩挲着指腹,“我没什么耐心,不想再问第二遍。”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狐狸毛发炸起,“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是凤凰血,你们是什么来历……”
就在此时,茶楼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名少年怒气冲冲闯了进来,手里正拖着一条半死不活的灰毛狐狸,血迹淌了一路。正是有勇无谋的吕暄。
吕曦容微微闭着眼感知了一下,那狐狸身上有他留下的印记,是上次在望月楼跟着他们的那只。
吕暄提高声音大喊一声:“魅惑人心的妖精,给我出来!”
一时间楼中平和的假象被打破,数只同样毛色的灰狐狸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仰天发出尖啸,刺鼻的异香瞬间浓烈数倍!
吕暄将灰狐狸扔开,有模有样使了个清心咒,他修为尚浅,但误打误撞破了楼中咒术维持的平衡,浓烈香气被强行驱散,被迷香迷惑的人群纷纷清醒过来,吓得作鸟兽散。吕暄没想到这小小的茶楼里居然藏着十几只狐妖,且修为都不算低,愣神之际,众狐妖已经群起而攻之,恨不得将他活剐了。
吕曦容站在二楼,没有出声,他脚边躺着的小狐狸已经失去意识。眼看着吕暄被围攻,他也没有出手的打算,只是静静地收敛了自己的气息。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了,混战还未结束,但吕暄能撑这么久已经出人意料,少年身上挂了彩,胳膊被抓出三道深深的爪痕,腿上也被咬了一口,僵持间他渐渐觉得体力不支,束手无策时,忽然听见一声哨响,自房梁上蜿蜒下几条藤蔓,替他挡下了近在眼前的攻击。
吕暄一看见藤妖,便知他舅舅就在附近,当即收手停战,将烂摊子扔给了招句。
“舅舅!”吕暄边跑边喊,“师叔呢?”
吕曦容眉头一跳,暗道不好,他把楚毓忘了——
推开门闯进去时,一股浓香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屋内白烟缭绕,一只赤色狐狸化出原身,张开三条尾巴盘踞在楚毓身上。
那香料里面不知掺了什么,多闻一会便叫人晕头转向,尤其对楚毓影响很大,他几乎快要睁不开眼,被只三尾狐狸逼到角落里,上衣扒开一半,狐妖尖利的爪子在他胸口前比来比去,仿佛在思考从哪个位置刺下去能把他的心掏出来。
狐狸尾巴上有被离火灼烧的痕迹,颇为惨烈,皮开肉绽。楚毓双手架着那狐狸四肢,让它动弹不得,狐狸也不甘示弱,一口咬在楚毓手腕上,发狠似的吮吸他的血。
吕曦容本意是想让楚毓拖住这只大狐狸,他好出去探探外面的情况,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这样场景。
震惊之下,他一时间什么术法都忘了,冲上前去飞起一脚将赤狐妖踹开,待要痛下杀手时,楚毓自身后拉住了他。
“等等……”楚毓拢好衣服,从榻上爬起来,“别杀她。”
吕曦容一听,顺势将未发泄出来的怒火转移到了楚毓身上,厉声吼道:“你堂堂岐和神殿之主,现在连只三尾狐妖都打不过了吗?!”
楚毓反驳道:“不是你让我别出手。”
“我让你别出手你就真的不动手,你自己脖子上顶那个玩意儿是个摆设?”吕曦容觉得自己有点上火。
“你把我扔在这里不管,现在怪我打不过狐妖?”
“我怎么知道你打不过……”
两人争执了几句,地上的赤狐妖已化作了人身,正是方才端茶倒水的美艳掌柜,她捂着腰腹,恨恨骂道:“我说芙罗城最近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从王都来的贵客。”
楚毓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香料的影响,整个人恹恹的,面无血色,靠着墙壁道:“寻常小妖,并未杀生害人,留它们性命。”
“并未杀生?”吕曦容冷笑一声,“我看你就差点被她杀生了。”
赤狐怒骂:“呸,他自己身带恶疾,少冤枉别人!”
正在气头上的吕少师差点转身再给她一脚,被楚毓死死拉住了。
招句很快收拾完那群小狐妖,一手拎着一只回来了,这楼里的小狐狸修为都比较平平,修为最高的掌柜也只是只三尾狐狸,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杀人的胆量。
“少师,怎么处置?”招句将两只嘤嘤直叫的灰毛狐狸扔到脚下,女掌柜一见,顿时脸色大变。
吕曦容蹲下身来,捏了捏小狐狸的耳朵,开玩笑一般看着女掌柜,道:“怎么处置,那要看你的表现了。”
*
不多时,一群人一群狐妖心平气和坐在了一起,开始协商对策。
十几只小狐狸怯怯地缩在女掌柜身后,毛茸茸的,呲牙咧嘴,看着倒有几分喜庆。
赤狐妖方才被离火烧了尾巴,想来还是疼痛难忍,脸都皱成一团,冷汗直流,“我这楼里一不杀人,二不越货,清清白白,敢问是犯了神殿哪条戒律?”
吕曦容道:“谁问你这个了,既然你在这芙罗城待了许多年,连我们几个外人进了城你都派人前去监视,那我跟你打听一个人,徐真真,你认不认识?”
“徐真真?”赤狐妖疑惑地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才道,“是前阵子城西王家烧死的那个吗,有点印象,怎么了?”
“说来听听。”
赤狐妖努力回忆着,“这姑娘我没见过,但听说过一些传言,她是个凤凰血,本来是要送去岐和神殿的,但因为是家中独女,父母舍不得,便将她留在家里教养。”
“凤凰血……然后呢?”
“这姑娘小时候控制不了身体里的离火,常常惹出祸事,她父亲不太喜欢她,城西王家和她家早有婚约,但也忌惮她体质特殊,不敢娶她过门,后来她和旁人订了亲,那王家公子突然改了主意,非要娶她,结果娶进门不到半年,徐真真就死了。”
这些话他们先前已经在那疯癫的刘书生口中听过一遍了,不疑有假。
楚毓问:“她怎么死的?”
“起了一场大火,被烧死的,火是谁放的不清楚,反正人确实是烧死了。”
“那她丈夫的死又是怎么回事……或者你知不道徐真真认识什么和尚?”
“和尚?”赤狐妖一脸莫名其妙,“她一个闺门小姐,怎么会认识和尚。”
楚毓于是换了个话题,“城中流散的业火是怎么回事,菩提灯芯被谁所盗,那雪又是谁下的?”
“行了行了。”赤狐妖听得直摇头,痛苦道,“我要是真那么神通广大,什么消息都知道,也不至于还在这开茶楼,那业火和菩提灯芯我不清楚,如果你们非要查的话,去找一找那旱天飘雪的源头。”
“掌柜高见?”
赤狐妖道:“业火流窜,天降大雪,说明那两拨人不是一伙的,你们找到雪是谁下的,顺藤摸瓜摸过去不就得了。”
她话说完,就见对面几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当即心中警铃大作,“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吕曦容摸着下巴道:“我觉得你说得对,要找到雪是谁下的,就只能放把火把它引出来了,但纵火毕竟危险,容易伤到人,还是得找个安全点的地方。”
赤狐妖猛然拍桌,瞪大了眼,“什么意思?我不同意!”
反对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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