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和神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没有名字或者不愿用原名的,一律随一个楚字,无姓从姓,有姓从名。
楚毓原本是有名字的,入神殿后也不愿改名,只是他身份比较特殊,是内定的继承人,所以原名是不能用了,留了旧姓,随楚起一个毓字。除了身边亲近之人,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他原来叫什么,都当他姓楚,唤一声楚司祭。
这些小道消息是吕曦容回去后找人打听的,他也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坚信自己和岐和神殿这个叫楚毓的小司祭有过前缘,他这一双慧眼识人绝不会出错,若非前世有缘,怎会今生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似曾相识呢?
宿阳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清鹤县有桩案子上报到岐和神殿。
据当地人说,县里来了个妖怪,专爱掳美丽的女子,且都是当成亲不久或生育过一两个孩子的年轻妇人,两个月内清鹤县附近有十来个女子失踪,郡守无法,只得上报到王城,请岐和神殿出手相助。
清鹤县是楚毓的老家,那地方离王城也近,薛必青便遣楚毓去走一遭。
从各地报到王城的失踪案,有一半是妖灵所为,由岐和神殿出面解决,这一半中又有一半是女子和幼童,楚毓处理这种事早就熟门熟路了,到清鹤县的第二天便解救出了失踪多时的十三个女子。
只是山路难行,当晚又下起大雪,天寒地冻,楚毓一行人只得窝在半山腰的破庙里躲避风雪。寒风呼啸,在这样的天气下,居然有人冒着风雪上山来。
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中有一个叫阿绣的,很健谈,一路上都在跟楚毓讲述这些时日的见闻,说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望向外面,说道:“好像有人来了。”
楚毓听见动静抬头,果然看见破庙外走来一个少年。
少年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好不容易走近了,手指掀起斗篷一角,露出一张明艳略带稚气的脸,“楚司祭,好久不见呀。”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吕三公子。
吕曦容听闻清鹤县有妖,一时手痒,偷偷从王城跑出来,紧赶慢赶来到清鹤县,没想到楚毓快他一步,先行解救了受困的女子。且天寒路滑,他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脚崴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到这半山腰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吕三公子并没有觉得自己此行不妥,他觉得自己能亲自来这一趟,已经算非常值得称道了。
他钻进破庙里,十分熟络地在楚毓身旁坐下,热情道:“楚司祭,太巧了,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你。”
楚毓瞥他一眼,“我出现在这里不奇怪,你在这确实挺让人吃惊的。”
吕曦容道:“我听说清鹤县有妖,就想过来看看,来之前我就听说神殿派了人先过来了,但我没想到是你,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人救出来了。”
“你不好好在王城待着,跑出来做什么?”楚毓不太理解他的行为,“这里很危险,没有人能时时看顾着你。”
吕曦容在火堆边搓了搓手,有些颓败道:“我也知道很危险,可是姥姥明年就要考核我的功法了,要是达不到她期望的水准,就要把我关在竹林静修三年,我自然是要努力一下的。”
……
楚毓本来不想说,但想了想还是说了:“不如你换个方向努力。”
吕曦容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满脸殷切地祈求道:“楚司祭,既然我俩有缘,不如你帮我这个忙,从清鹤县回去以后,你就跟姥姥说,说是我们俩一起救出这些人质的,说不定姥姥一高兴,就不考我了。”
“我不做无用的事,”楚毓的视线扫过他揪住自己衣袖的手指,“你想让我帮你,至少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我要怎么做才算有诚意?”吕曦容追问。
“撒手,”楚毓道,“你别拖后腿就行了。”
第二日风雪停了,楚毓带着众人出了破庙,趁着天气还好赶紧下山。
经过一夜修整,吕曦容受伤的脚踝愈发肿痛难忍,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他略一思索,觉得这一堆人里都是年轻瘦弱的女子,唯一一个手脚健全的男子就是楚毓,那么理所当然的楚毓应该背着他走。
他于是朝楚毓伸出一只手,楚毓疑惑地看着他,问:“干什么?”
“你背我。”
楚毓想也不想就道:“凭什么?”
吕曦容有些惊讶地愣了一下,他从小到大都被人捧在手心里,当个宝贝似的爱护着,他还没有遇到过不爱他,不主动捧着他的人。他才不信这世上会有人不爱戴他,理所当然道:“你要是不背我,我就走不了路啦。”
楚毓根本不理他,转身往外走,“那你就留在这喂狼吧。”
“楚司祭!”吕曦容见他头也不回出了门,心中焦急,慌忙起身追上去,“你等一等我啊。”
他一站起身便愈发觉得脚踝阵阵作痛,阿绣从后面跟上来,扶着他站稳,热心道:“没事,别怕,这上山下山的路我最熟悉,姐姐背你回去。”
“不要背他。”楚毓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了看阿绣,又看向吕曦容道:“你自己要跟来,现在受伤走不了路,还要别人来照顾你,你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来捣乱的?”
吕曦容颇不服气地瞪着眼睛,顶嘴道:“我又不是故意要受伤的,再说又不要你背我,你凶什么凶。”
“没关系,不碍事,姐姐背你。”阿绣看他二人吵嘴,站出来打圆场,又把自己的斗篷让给吕曦容穿,半蹲下来道,“上来吧,趁这会还没开始下雪。”
吕曦容心中大喜,正要行动,破庙外楚毓却快步折返回来,走到他面前,攥着他胳膊道:“我背你。”
“你不会把我扔在半道上吧……”吕曦容话说到一半,楚毓便弯下腰去一把将他托在了背上,他这么一个大活人也不算轻,楚毓背着他却仿佛轻若无物,脚步都没顿一下。
下山途中,吕曦容思来想去,自己此次出行目的被人抢先一步,有些不甘心,又想到被困的女子虽然解救出来了,但那掳人的妖怪还不知行踪,等他们一走,万一那妖怪再出来掳人可怎么办?
他抬手轻轻戳了戳楚毓的肩膀,小声提议道:“楚司祭,我们要不要抓了那掳人的妖再走?”
楚毓脚步停住,回过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那眼神他看明白了,是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
吕曦容抖了抖自己走不了路的腿,觉得楚毓看不起他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来这一趟确实没帮上什么忙。然而吕曦容并不气馁,他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心态好,他完全不怀疑自己的能力,觉得只要自己好好表现,楚毓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并且发自内心喜爱他的。
“楚司祭,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的纵水术修得还不错,待会我肯定能帮上忙,真的,不信我可以演示给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动了动手指,结出几片冰凌,楚毓头也不回道:“把你的冰凌子收起来。”
吕曦容:“喔。”
待走到山脚,楚毓转头对阿绣道:“阿绣姑娘,劳烦你将她们送回家去,山上恶妖未除,我得再回去一趟。”
阿绣急忙拦下他道:“楚司祭,我跟你一起去吧,这附近我最熟悉了,可以给你带路,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吕曦容也跟着道:“对啊,让阿绣姐姐跟我们一起去吧。”
楚毓道:“我也没说要带你。”
吕曦容一听,立刻双臂牢牢扣住楚毓的脖颈,急切道:“你答应要带我去捉妖的,我来都来了,你不能丢下我,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没有答应你,”楚毓道,“松手,你要勒死我吗?”
“你答应我我就松手。”
楚毓道:“你别添乱。”
“我怎么会添乱呢,我能帮你的。”
吕曦容死缠烂打撒泼耍赖,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山下,楚毓到底拗不过他,又带着他和阿绣折返上山。
阿绣似乎对那掳人的恶妖十分熟悉,半道上便跟楚毓商议:“楚司祭,我有一个办法能将那妖引出来,等会我们上了山,我装作迷路求救,那妖肯定会现身抓我,届时你再出面将他降服。”
三人一合计,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楚毓带着吕曦容藏匿起来,阿绣则装作迷路在山道间大声呼喊救命。
过了小半个时辰,吕曦容突然小声说道:“过来了。”
话说完,果然见雪地里刮起一阵大风,山道尽头走来两道魁梧人影,是两个又高又壮的成年男子,这两个大汉肩上各扛了一个麻袋,袋子里好像装着活人,正不停挣扎发出咿咿呜呜的声音。
其中一个大汉道:“真倒霉,抓了这么多女人都不是老大要找的那一个,我听说这事都闹到王城去了,岐和神殿派了人来,我们得更小心才是。”
另一个大汉也应声道:“就是,大嫂也真是不知好歹,咱们老大对她那么好,她居然还想着逃跑,我们现在这么辛苦,都是她害的。”
阿绣远远看见那两个大汉的身影,立刻拔腿奔过去,边跑边喊:“大哥,两位大哥行行好……我从外乡来的,在这山上迷了路,不知怎么出去,两位能否帮帮我?”
阿绣说完,大汉肩上的麻袋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传出女子的呜咽声,大汉眼珠子一转,连忙解释道:“你别害怕,这是我老婆,害了疯病,神志不清的,前两天跑出家门去了,今天才寻回来。对了,你刚刚说你迷路了是吧?我和我兄弟就住这附近,可以带你出去,跟我们走吧。”
“那太好了,”阿绣装作惊喜的模样,“多谢两位大哥。”
‘咻’,一声破风声响起,三根冰凌自暗处射来,钉在那两个汉子脚下。下一刻,楚毓提剑杀了出来,凤凰血的气息如潮水般向四周蔓延,太乙境内见凤凰血如见岐和神殿,哪个妖怪不怕,两个大汉惊呼一声,扔下肩上的麻袋掉头就跑。
这两个大汉生得身形魁梧,实则还只是刚修成人形的小喽啰,在楚毓手底下一招都没扛过,立马跪地求饶了。
楚毓提剑架在他二人脖子上,“谁吩咐你们下山掳人的,头目是谁?把他叫出来,我饶你们性命。”
两个小喽啰抖若筛糠,还来不及供出幕后主使,楚毓却突然似有所觉收剑迅速后撤,下一瞬,脚下土地震颤,数条树根破土钻出,两个小喽啰一见,立马高声呼喊:“老大,老大救命啊!”
楚毓一脚将两个喽啰踹翻,回头吩咐吕曦容:“你看好它们,不要妄动。”
赶来救场的是个修行百年的树妖,楚毓不敢大意,冲上前去与树妖缠斗起来,树妖见岐和神殿的人来了,知道这次事情闹得有些大,一边闪躲一边同楚毓道:“我并未害人,岐和神殿不能拿我!”
楚毓道:“你接连掳人,搅得清鹤县人心惶惶,即便你并未伤人,我也不能饶你。”
说罢便是一剑刺去,毫不留情。树妖急忙闪躲,赶忙辩解:“我掳人事出有因,并非有心作恶,还请司祭明察!”
楚毓剑势一顿,“你说。”
“我是为了找人!我夫人三个月前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我实在担心她,这才出此下策派手下人去清鹤县找,可手下蠢笨,胡乱绑人,这才造成了误会。”
说话间,身后传来动静,吕曦容忽然惨叫一声。
“啊!!”
楚毓吓得猛然回头,“怎么了?”
吕曦容差点跳起来,呲牙咧嘴,抓狂大喊:“他摸我屁股!”
楚毓:“……”
原来吕曦容今日穿了阿绣给他的藕色斗篷,他少年身形,从背后看去难辨男女,被绑的两个小喽啰误把他当成女子,手贱想揩把油,一听他说话,也吓了一大跳,“妈的,怎么是个男的?!”
吕曦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非礼’,心灵上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捂着屁股连连后退几步,“死变态,男的都摸,你要不要脸啊!”
阿绣此时也突然出声喊道:“楚司祭,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就是他掳走我姐姐十年,如今还要掳其他人!”
树妖一听阿绣这样说,立时双眼发亮,惊喜道:“你是阿蛮的妹妹?那你一定她在哪里,你让她回来,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胡乱抓人了。”
阿绣大骂:“呸,要不是十年前你掳走我姐姐,害她与家人分离,她现在不知过得有多快活,如今她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再不可能回来!”
原来这清鹤县上的树妖,百十年来虽未做过什么大恶之事,却在十年前偶然间对一浣纱女动了凡心,树妖看上她,便设计让她落水,家里人都以为她溺死了,树妖将她掳回洞府,软硬兼施,囚禁了整整十年。浣纱女忍辱负重多年,好不容易寻到机会逃了出去,树妖便发动手下到清鹤县寻她,手下们根据他给的线索,乱抓了许多年轻妇人回来,但都不是树妖要找的浣纱女。
树妖听了阿绣的话,又惊又怒,妖力如狂风肆虐,卷起漫天雪粒,他愤怒嘶吼道:“她是我夫人,十年前就跟了我,她凭什么不回来!”
眼看这树妖将要发狂,楚毓后撤两步,冲阿绣等人道:“你们到我身后来。”
吕曦容压制着那两个小喽啰,腿也瘸了一条,不方便行动,于是问:“楚司祭,那我躲哪?”
楚毓看他一眼,道:“你捂好屁股。”
树妖仰头嘶吼一声,四肢都分裂出粗壮数根,楚毓提剑上前同他过了十几招,打得难分难舍。树妖百年修为已是不弱,楚毓年方十六岁,在这百年树妖面前居然完全不落下风,一招一式凌厉狠绝,丝毫不拖泥带水,已隐隐有压倒之势。
“楚司祭,我来帮你。”吕曦容看得兴奋,五指一动列出一排冰凌,如撩拨琴弦一般送了出去,呈环绕之势围住树妖,树妖第一波还未躲过,第二波冰凌已经破风而至。
两位行动意外地默契,叫那树妖不得片刻喘息时机,行动也逐渐变得迟缓,楚毓剑刃附上离火,剑气荡出,将四处乱钻的数根尽数斩断,一番折腾,终是降了这树妖。
树妖被擒之后还不服气,边挣扎边怒吼道:“我找我自己的老婆有什么错,你们凭什么抓我!”
吕曦容眼看树妖被降服,兴奋得眉飞色舞,“什么你老婆,抢来的也能叫你老婆?人家报官抓你,你还不死心,去白塔里好好反省吧。”
说完又转头问楚毓:“楚司祭,按照岐和神殿律令,妖灵强抢民女,该如何惩治?”
楚毓道:“留内丹,废修为,打回原形,永世不得为人。”
“听见了吧,废了你的修为,回深山老林里重新修炼吧!”吕曦容神气得仿佛自己也是神殿的人,连腿上的疼痛都忘了。
“还有,”楚毓回头扫他一眼,“纵容手下人行非礼之事,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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