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疲力竭的她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咽喉撕裂般的剧痛,嘴里弥漫着河水的土腥和淡淡的血腥味。她活下来了!从那座活人坟墓中,从致命的机关和杀手的追捕中,逃出生天!但巨大的茫然和冰冷的现实立刻将她淹没——她现在是“已死”之人,一个不容于世的幽灵,天下之大,何处是容身之所?
冰冷的雨水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挣扎着坐起身,开始检查自己。一身华贵的皇后朝服早已被暗河冲刷、树枝刮扯得破烂不堪,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沉重冰冷。她摸索着,那只冰凉的翡翠镯子还在。她费力地解开早已湿透的腰带,从内层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抠出几片薄薄的金叶子——这是深宫妇人最后的保命钱,此刻却显得如此微薄。
不能再穿着这身招摇的凤袍!她咬咬牙,忍着刺骨的寒冷和全身的伤痛,将破烂不堪的外袍、中衣一件件剥下,只留下最贴身的素白里衣。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让她止不住地颤抖。她用树枝,将湿透的长发胡乱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此刻的她,衣衫单薄褴褛,满身泥泞伤痕,与寻常逃难的妇人无异,只是那眉宇间历经生死沉淀下的沉静与骨子里透出的气度,依旧难以完全掩去。
必须离开这里!她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游跋涉。泥泞的山路异常难行,荆棘划破了她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她感觉体力即将耗尽时,穿过一片茂密的雨林,前方豁然开朗。
雨势似乎小了些。而就在这迷蒙的雨幕中,一阵清越婉转、穿透力极强的歌声,如同天籁般飘了过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是昆腔!唱的是《牡丹亭·惊梦》的经典选段。那嗓音清亮圆润,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婉缠绵,却又在雨水的浸润下,透着一股奇异的空灵与穿透力,在这荒凉的山谷中回荡。
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仿佛来自遥远的记忆深处?
玉瑶的心猛地一跳,循着歌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转过一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巨大山岩,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住了脚步。
只见河边一块光滑平坦的巨石上,坐着一位身着素白长袍的男子。他背对着她,面对着滔滔河水,微微仰着头,任由雨水打湿他的发髻和衣衫,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一遍遍吟唱着那关于生死、关于梦幻的千古绝唱: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玉瑶的脚步踩到了水边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
歌声戛然而止。
那男子缓缓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俊至极,眉如墨画,目若朗星,即使在这暴雨泥泞之中,也难掩其如玉如琢的风采。只是此刻,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他怔怔地看着岸上这个浑身泥泞、狼狈不堪、脸色惨白如鬼的女子,目光从她凌乱的湿发,滑到她被荆棘划破的衣衫,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即使饱经磨难、却依旧沉静如渊的眼眸上。
他猛地站起身,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失声道:
“富察…小姐?!”
玉瑶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嗬…嗬…”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痛让她皱紧了眉头,眼中瞬间涌上了生理性的泪水。
楚霄云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她痛苦的神情和无法发声的窘迫。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一切!眼前这女子的狼狈、这深山野岭的绝境、这无法言说的痛苦…除了那深宫中最惨烈的结局,还有什么能解释?
没有任何犹豫!他几步跃下巨石,踏着泥泞的浅水快步走到玉瑶面前。没有丝毫嫌弃地,他迅速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透的素白外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披在了她冰冷颤抖、只着单薄里衣的身上。
“别说话!”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充满了保护欲和深深的忧虑,“您喉咙受了重伤!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您离开!”
玉瑶看着他,这个当年瘦弱得如同风中芦苇、被她从恶犬口中救下的男孩,如今已长成挺拔如松、名动天下的梨园魁首。世事轮回,谁能想到,今日竟是他向她伸出援手?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滑落她沾满泥污的脸颊。她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楚霄云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她几乎虚脱的身体,支撑着她,转身,步履坚定地向着雨幕深处、树林掩映下隐约可见的一座破旧小庙轮廓走去。
“那是座废弃的山神庙,我进山采药遇雨,临时落脚。”他轻声解释着,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您放心,那里…很安全。”
玉瑶倚靠着他坚实的手臂,感受着那外袍上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微不足道却足以支撑生命的温度。她看着程砚秋年轻却写满坚毅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何其讽刺,又何其…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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