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看这里……”
谢柔徽指着舆图的山川形貌,兴致大发,说得滔滔不绝,忽然顿住。
空气沉闷下去,侍立在左右的宫人深深埋着头,一动不动如同鹌鹑。
谢柔徽抬头,与元曜对视,对上他那双灰蒙蒙的眼眸。
皇宫之中,因为陛下的眼疾,这些词素来都是忌讳。
“陛下……”谢柔徽下意识地想站起身请罪。
“爱卿。”元曜拉住谢柔徽的衣角,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微笑地道:“继续吧。”仿佛没有放在心上。
谢柔徽抿起唇,默了一瞬,方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元曜垂下眼眸,默默倾听,不时轻轻颔首。
事毕,谢柔徽喝了一口茶,看向元曜:“陛下意下如何。”
元曜柔声点头说道:“甚好。”
他自幼虽熟读兵书,却未有亲身经历过。自然不及谢柔徽排兵布阵面面俱到,想得滴水不漏。
谢柔徽眼前一亮,听到元曜这话,心中不禁大定。
“明日午后,朕让你在诸位朝臣面前重新推演一遍,如何?”
谢柔徽毫不犹豫地点头,“多谢陛下。”
就在此时,皇城上空忽然响起钟鼓之声,立政殿的地面上映着夕阳的倒影,泛着淡淡的金黄。
元曜侧耳倾听,暮鼓一声长过一声,绵长似乎没有尽头。
面前的谢柔徽似乎有了轻轻的动作,他听见布料摩挲的声音,元曜先开口说道:“你要走了?”
他这话不像是皇帝对待臣子,有些淡淡的不舍,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根本无从察觉。
谢柔徽恭敬地点头应道。
元曜召来内侍送她出去,面带微笑,一如君臣之间,亲密却毫不逾矩。
谢柔徽出了慈宁宫,慢慢走在回廊之下,两侧的玉兰花迎风而开,香气轻淡,却经久不绝。
转过拐角,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孩正在专心逗弄挂在廊下的彩色鹦鹉。
“县主长乐无极,县主万福安康。”鹦鹉反反复复地念叨这几句话。
听到脚步声,元凌真收起脸上的笑容,转头看向来人。
谢柔徽向她行礼,“参见县主殿下。”
元凌真点头,端庄地道:“快快请起。”
原本是擦身而过,元凌真却忽然叫住了她,问道:“谢大人久在边关,可见过崇安公主吗?”
谢柔徽转身,抬眸看向她。只见她一身明艳的红,映着脸颊雪白,眉眼虽然稚嫩,却与故人极为相似。
谢柔徽一时有些恍惚。
“谢大人在想什么?”
那一身匈奴装扮的妙龄女郎左手持着蜡烛,右手在她的面前挥了一挥。
谢柔徽穿着匈奴侍女的衣着,却肆无忌惮地坐在宾客的位置上。
“听闻大人即将启程,我想托您代我看看安平县主。”
“公主殿下可有信件托我转交?”
元凌妙摇头:“我走的时候真儿还不记事,大人告知我她的近况就好了,不必提我。”提她也只是徒增伤心,还不如不记得。
谢柔徽面不改色地道:“公主身份尊贵,臣并无幸见得。”
元凌真眼眸黯了黯,却执着地道:“一面也没有吗?”
“没有。”
元凌真脸上的失望毫无掩饰,她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走,却被谢柔徽叫住。
“明日是县主的生辰,臣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送与殿下。”
元凌真胡乱地点头,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是以并没放在心上。
谢柔徽却再次强调,“请县主一定要亲自过目。”
元凌真微微一愣,仿佛明白什么,说道:“谢大人既然这么担心,不如明日我生辰,当面把它交到我手上吧。”
谢柔徽略一想想,点头答应。
翌日,谢柔徽早早赴宴。
元凌真备受太后喜爱,她的生辰宴设在兴庆宫,车马喧闹。
元凌真早派了侍女迎接,谢柔徽见到她时,她正在梳妆。
“你来了。”元凌真笑着迎接上来。
两人坐下,元凌真又吩咐侍女上茶,闲聊了几句话。
“愿县主芳辰吉乐,永享嘉福。”谢柔徽见一个小木匣放在桌上,推到元凌真的面前。
元凌真呼吸一屏,小心翼翼地打开。待见到匣里的东西,忍不住低下头,一言不发。良久,才重新抬起头。
即便极力掩饰,但眼里还是隐隐泛着泪花。元凌真喃喃道:“姐姐怕我伤心,不想我记得她,连一封信都不肯写给我。可是她难道不明白,她这样做,我反而会千倍万倍的伤心难过?”
她在长安呆了许多年,太后待她十分好,可是宫里的风言风语她怎么不知道呢?
她虽然年纪小,不记事,可怎么不挂念自己的亲人呢?
谢柔徽静静坐在一旁,思绪随之起伏,飞越重重山川,回到了边关。
“殿下真的没有什么要我转交的吗?”
元凌妙咬住唇,挣扎犹豫了一会,最终站起身。
重新坐了回来,她交给谢柔徽一个小盒子,“你现在回长安,刚好能赶上真儿的生辰。”
记忆里元凌妙的眼睛微微发红,与面前元凌真泛红的眼睛重合,姐妹俩的相貌、神情惊人的相似。
元凌真抬手揉了揉眼睛,勉强笑道:“大人久在北疆,不如趁此机会逛一逛兴庆宫?”
谢柔徽从善如流,假装没有看见元凌真强忍泪水的眼眸。
旧地重游,花萼相辉楼光辉不减,而当年游园的人却心境变了,谢柔徽也不免多了几分感叹。
恰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喧嚣,花香浓郁,欢声笑语,热闹情景仿佛当年。
为谢柔徽领路的侍女道:“前方就是芙蓉亭,娘子可要过去坐坐。”
谢柔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酒香,笑着道:“也好。”
她今日没有穿正式的官服,而是平日里的常服,并未特意梳洗。谢柔徽低调地入了席面,自顾自饮了几盏酒,众人也未曾注意。
“这酒不错。”谢柔徽又饮一杯,笑着对侍女道:“你也喝一杯。”
侍女面露惊疑,谢柔徽却不管不顾,亲手为她斟了一杯,“快喝。”
说罢,谢柔徽又转头看着热闹的人群,安平县主迟迟未现身,众人皆以宴上一位黄衣女郎为首,口中尽是溢美之词。
许是谢柔徽的目光太过灼热,黄衣女郎抬起头来,四目相接。
谢柔徽端起酒盏遥遥敬了她一杯,何榆微微一笑,脸颊边登时浮现一个浅浅的梨涡,清丽若三春之风。
“华宁公主到——”
“安平县主到——”
因今日是元凌真的生辰,元道月特意让出主位,陪在次席。
元凌真这才坐下。元道月环视一圈,特意把何榆叫到她的身边坐下,附在她耳边说话,青睐有加。
谢柔徽听见她旁边的女郎面带羡慕,“公主殿下这么喜欢何二娘子,恐怕我们今日都是陪衬。”
她的同伴说道:“我听说当年何二娘子就与还是太子的陛下议过亲事。何二娘子多年未嫁,对陛下痴心一片,今日终于能够如愿以偿了。”
谢柔徽听着二人压低声音的讨论,淡淡一笑,拿了一块玉兰糕来吃。
甜甜的,不愧是宫廷御厨的手艺。
上首,元道月握着何榆的手,语气亲密:“榆娘,我听说你的生辰刚过,可惜当时我不能赴宴,今日特地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说着,元道月看向侍女。侍女呈上一对玉镯,泛着淡淡的光晕。
元道月笑意更深,说道:“这对镯子是我母亲晋升贵妃时,先帝所赐的,后来又给了我。”
“今日我就把它送给你。”
宴席上各人神情不一,何榆面露犹豫,不敢收下,元道月却笑着道:“还不收下,难不成我要亲自给你戴上。”
她抬起手就要给何榆戴上。行动间,衣袖上褪,露出手腕上常戴的一对红宝石玉镯。
谢柔徽忍不住抚上右手手腕上戴着的白玉镯,那通体冰凉的镯子忽然变得炙热,灼伤了她的肌肤。
谢柔徽仰头猛灌了一盏酒。原来清甜可口的美酒入喉,却有了一丝辛辣苦涩。
坐在她旁边的女郎被她吓了一跳,小声地道:“慢点喝,别呛着了。”
元凌真看着元道月与何榆,眼眸漆黑,若有所思。
看了一会表演,元道月有些不耐烦,吩咐侍女:“你去问问,陛下怎么还不过来?”
不是说会亲自到场的吗?
何榆道:“陛下政事繁忙,殿下稍安勿躁。”
元凌真也在一旁安慰。
元道月面色稍稍缓和,看了一眼何榆,见她毫不着急,便没再说什么。
侍女回来,俯在元道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元道月眼神一变,脸上漾开笑意,对着何榆道:“快准备准备,圣旨要到了。”
何榆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谢柔徽所在的位置。
元道月顺着何榆的目光看去,空空如也,只看见一盏未饮尽的酒樽放在桌上。
“怎么了?”元道月疑惑地问道。
何榆摇了摇头,问道:“不知圣旨什么时候到?”
元道月瞬间忘了方才的事情,“快了,这圣旨刚出立政殿,中书令已经过目了,不需要送到中书省去。”省了许多事。
当年的那道赐婚圣旨,只差一点点,只要经过中书省的印章,正式颁发。
元曜与何榆的亲事当年便能定下来了。
何必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耽误了许多年的好光景。
元道月心里唏嘘,好在终究不算晚。
“圣旨到——”
元道月跪地口称万岁,恭敬地听着内侍宣诏,心里忽然闪过一副画面。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那年七夕,姐弟二人对峙,元曜挡在她的面前,连脸上的神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手指骨节捏得发白,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生怕她会动他的心上人一根毫毛。
当年长剑坠地的清脆声响,在今日,又重重地击在她的心上,与内侍尖细的声音重合:
“中书令之女,幼承庭训,秀外慧中,端庄贤淑,兹尔朕心甚悦……”
我回来了,最近太忙了[化了]
以后只能周一和周五更新了,真的太忙了。
总之我不会坑的,我很爱我的文,也很爱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
感谢陪伴[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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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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