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太后娘娘请您去一个地方。”
谢柔徽停下脚步,有些疑惑,说道:“什么地方?”
女官微笑地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女官在前领路,空气中的玉兰气息越来越浓郁。
谢柔徽问道:“兴庆宫怎么种了这么多玉兰?”她记得从前一株也没有。
“因为陛下喜爱玉兰。”先帝喜爱荷花,今上却对玉兰情有独钟。
不仅是兴庆宫,大明宫,还有曾经所居住的东宫,皆遍植玉兰。
谢柔徽微微一怔,在内心发问:元曜钟爱玉兰吗?
从前的记忆里,元曜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他总是云淡风轻,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无动于衷。
走在前面的女官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谢柔徽道:“请大人独自进去吧。”
谢柔徽抬头,只见满园玉兰纷纷,花影重叠,唯有清风吹拂枝叶所发出沙沙之声。
在这园子里,却更显得寂静无声。
谢柔徽缓缓走进去,地上铺满凋零的玉兰,已经到了最后的花期了。
太后在这里面等她吗?
谢柔徽心里奇怪,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漫步。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道人影立在一株玉兰花树下,风吹起他素白的衣角,也吹落满树缤纷落花。
他眉眼低垂,发丝拂动,一朵素白的玉兰轻轻地吻过他的额角,随之飘然而去。
他抬起头,视线似乎也在望着玉兰花,也在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谢柔徽。
数尺之隔,他静静地望着谢柔徽,仿仿佛永生永世。
那双狭长的凤眼,含情脉脉,清冷中又带着独特的风情,让人溺死在这双眼眸中。
四目相对,谢柔徽的心漏了一拍。
那一瞬间,她以为元曜看见了她。
但很快,元曜又移开了视线,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
谢柔徽忽然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的眼睛。
谢柔徽明白自己该悄悄地离开,但是她的脚仿佛生了根,停在了原地。
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肆无忌惮地打量元曜。
不同于立政殿内,这里没有任何人的目光。
隔着七年的岁月,她再一次仔细凝望着她第一次爱的人。
他细长的眉,他漆黑的眼,他的每一处轮廓。
谢柔徽感觉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
不知过了多久,元曜似有所感,再一次看向了谢柔徽的方向。
风带来了熟悉的气息。
“谁在哪里?”元曜问道。
谢柔徽的轻功一向很好,她完全可以在被发现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
“是我。”
她直直地道:“是太后命我来的。”
元曜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随后说道:“母后不在这里。”
“我知道。”谢柔徽道。
随后是沉默,良久的沉默。
立政殿里可以说得滔滔不绝,但私下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话可说。
“把你的手给我。”元曜忽然说道。
谢柔徽愣了愣,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缓缓地摊开了右手。
掌心的脉络清晰,手指因为常年握剑而生出一层厚厚的茧。
元曜小心翼翼地摸索,指尖相触。此时是夏日,但他的手却很冰凉,让谢柔徽想起朔方十二月的冷风,冷得要刺骨。
一只簪子轻轻地落在了她的手心上。
簪子顶部的玉兰花栩栩如生,花瓣精致,花蕊上镶嵌的珍珠泛着莹莹光芒,如梦似幻。
谢柔徽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
但玉兰花簪依旧安安稳稳的放在手心上。
元曜笑道:“早该还给你了。”
这笑容很淡,稍纵即逝。
她慢慢地握住这只发簪,紧紧地,再也不舍得松手。
这支并不贵重的花簪,对她而言,却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谢柔徽道:“多谢你了。”这么多年还好好地保存着它。
当年为了假死遁走,不得已舍了这支发簪。后来,为了师父的病,也是为了隐藏自己假死的真相,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要回这支发簪。
“其实是我要谢你。”元曜垂下眼,轻轻说道,“三年前我就该还给你了。”
却舍不得。
这支发簪,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臣先行告辞。”谢柔徽收起发簪,开口道。
“我送你吧。”
元曜与谢柔徽并肩而行,两侧无数玉兰花树,花蕊绽放,一阵风吹过,落英缤纷。
“陛下。”谢柔徽停下脚步,“您早些回去吧。”
她脸上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笑意,一朝失而复得,显然极为高兴。
元曜即使看不见,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愉悦,心头一酸,却不显露分毫。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谢柔徽一愣,脸上有些警惕,半晌后才开口:“你说。”
“倘若,倘若……”元曜喉咙发涩,如鲠在喉。“不要把这支花簪再交给别人,好吗?”
不待谢柔徽回答,元曜急切地道:“只要不是这支簪子。”
除了这支簪子。
这支玉兰花簪,是他们两人的定情之物。
他不想,这支簪子会被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拥有。
他会嫉妒,恨不得杀了这个人。
但面对谢柔徽,元曜垂下头,眼睫剧烈颤抖,卑微地祈求:“可以吗?”
谢柔徽一时呆住了,好半晌没有回答。
这些日子与元曜相处,就如同再寻常不过的君臣。
谢柔徽以为,元曜早已不把这段往事放在心上了。
然而,他今日忽然流露出这副神情,这种语气,谢柔徽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如果他的态度强硬,她根本不会如此犹豫。可偏偏他一副放低姿态,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谢柔徽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好像还是耿耿于怀。
毕竟她已经不在意了。
谢柔徽凝眸望着他,终于开口:“这是我娘亲的遗物。”
她不会再交给别人。
她已经不需要再用这个来证明她的心。
她会好好地收在身边,就像娘亲一直陪着她一样。
一阵风吹过,枝头的玉兰花轻轻落下,在空中打了一个旋,携着清逸出尘的气息,飘落在元曜的肩头。
谢柔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为这一片花瓣所牵动,随后不由自主地移到他的脸颊上。
他的脸色因为常年生病,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间的病气挥之不去。凤眼细长,微微垂下,而微微挑起的眼尾,使这张淡漠的美人面多了一段风流韵致。
金质玉相,如日如月,实在是令人移不开眼。
“我后悔了。”
恍惚间,谢柔徽听见了这句话,几乎以为是她的错觉。
“如果当初我早一点明白……”元曜的话语未尽,但不必说尽,二人都心知肚明。
谢柔徽又是一愣,这种凝重的气氛让她本能地想要摆脱。
她径直道:“陛下怎么能做此想?”
谢柔徽口上恭恭敬敬地叫着陛下,语气却毫不客气,带着指责。
她的神色冷了下来,“您既然决定立何榆为后,又何必旧事重提,实在是令人不耻。”既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何榆的轻视。
“绝无此意。”
谢柔徽话语冰冷,质问道:“圣旨已下,陛下何必骗我?”
他以为自己还是像当初一样吗?
七年前,她就眼里容不下沙子,如今更是。
元曜微微一怔,旋即说道:“我没有。”
“我从来没有立后的心思。”
在谢柔徽的面前,元曜从小学的那些帝王心术,全都无影无踪。
他急切地,恨不得把心剖开来证明给谢柔徽看。
但这些都被视作别有用心。
“陛下不必和我说。”谢柔徽打断元曜将要说出口的话,“和我没有关系。”
谢柔徽后退一步,认真地道:“无论陛下立后还是纳妃,都不必对我说。更何况,满朝官员都盼着陛下早日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以安宗庙社稷,以安天下人之心。”
她说得真情流露,至诚至真,毫无艰难矫饰之意。
元曜如遭雷击,一瞬间天旋地转,唯有这番话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心吗……”他仍不死心。
“字字真心。”似乎犹嫌不足,谢柔徽坚定地道:“臣愿陛下妻妾和美,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她每说一个字,元曜的心也随之碎成一片一片。
待她说完,元曜的胸口一片冰凉,深知今生今世,此情再无回旋的余地。
“你祝我子孙满堂……”他每说一个字,一阵头痛欲裂,锥心刺骨。
没有她,他和谁子孙满堂。
不是她,他宁愿无嗣而终。
什么江山,什么社稷,元曜都不在乎。
他只在乎她。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为什么迟迟不肯立后,即便群臣死谏,他也毫不动摇。
她明白的。
她哪里是在祝他,她分明是在咒他,分明是要剜他的心,要他的命。
一滴泪从元曜的眼中落下。
谢柔徽一怔,试探地道:“陛下……”
元曜身体一软,再也站不稳了,向前栽了下去。
“陛下!”
意识消散前,元曜听见谢柔徽惊慌失措的声音。
元曜大脑痛得无法运转,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还是担心他的。
可是这担忧,究竟几分是私心?
大约全是君臣之义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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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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