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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四十九章:無聲的港灣

從醫院回家的路,沉默得令人窒息。邵苗裹著林振宇寬大的外套,靠在副駕駛座上,臉偏向窗外,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飛逝的街景上。她的身體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種鈍重的、無處不在的疼痛。林振宇專注地開著車,比任何時候都要平穩,彷彿車上載著的是極易碎的玻璃工藝品。他緊握方向盤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是他內心波瀾唯一的洩露。

回到家,曾經充滿期待和溫馨的空間,此刻卻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哀傷。那本放在茶几上的《懷孕百科》顯得格外刺眼,還有那已經乾涸的血跡——這些天他日夜奔波照顧她,根本無暇亦無心理會外物,卻沒想到會如同倒勾一樣再次刺傷她。邵苗的目光掃過客廳,彷彿還能看見自己之前窩在沙發上,笑著和林振宇討論孩子像誰的場景,喉頭一陣哽咽,迅速低下頭,輕聲說:「我累了,想睡一會兒。」便幾乎是逃也似的進了臥室,關上了門。

林振宇站在原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他沒有跟進去,也沒有試圖敲門說些什麼。他知道,此刻的任何言語都蒼白無力,甚至可能是一種打擾。他需要給她空間,也需要給自己空間,來消化這巨大的失落。

他沉默地開始行動。先是走進客廳,用最有效的化學品淡化梳化上的血跡,並默默訂了同款替換;將所有與孕期相關的書籍、雜誌,以及他那些寫滿筆記的資料,仔細地收集起來,沒有丟棄,而是用一個乾淨的紙箱裝好,密封,貼上標籤,放進了儲藏室的最裡層。接著,他拆除了那個他親手設計、安裝的孕婦健康監測系統,將感應器和手環仔細收納好。每一個動作都冷靜、有條不紊,像是在執行一項嚴肅的技術任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機械般的流程背後,是壓抑著怎樣翻江倒海的情緒。他是在清理環境,更是在嘗試清理內心那片狼藉的戰場。

然後,他走進了廚房。他幾乎從未獨自負責過家裡的餐飲,但此刻,他打開冰箱,看著裡面的食材,開始憑藉記憶和手機搜索,嘗試煲湯。他知道邵苗流產後身體虛弱,需要溫補。他笨拙地處理著食材,動作遠不如他處理代碼來得熟練,卻異常專注。廚房裡漸漸瀰漫起藥材和食物的香氣,這熟悉的、屬於「家」的味道,稍稍驅散了一些屋子裡的冰冷。

湯在鍋裡咕嘟咕嘟地響著時,他開始處理其他家務。打掃房間,清洗堆積的衣物,將家裡整理得一塵不染。他讓自己忙碌起來,用無休止的體力勞動來對抗內心的無力和悲傷。他不敢停下來,因為一旦停下來,那種「為什麼會這樣」的無解問題和深沉的自責就會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覺得自己作為丈夫,作為本應提供保護和支持的人,卻沒能保護好最重要的兩個人(他和她),這種失敗感幾乎要將他擊垮。

邵苗在房間裡時睡時醒,每次迷迷糊糊睜開眼,都能聽到外面細微的、持續的動靜。她知道是林振宇。她沒有出去,也沒有叫他。她需要時間獨自舔舐傷口,而他也一樣。但聽著他在外面的忙碌聲,她知道他就在那裡,沒有離開。這種無聲的陪伴,像一座沉默卻堅固的燈塔,雖然無法驅散濃霧,卻至少讓她知道自己並非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漂流。

傍晚,林振宇輕輕敲了敲臥室門,然後端著一碗溫熱的湯走了進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湯放在床頭櫃上,輕聲說:「喝點湯,補充體力。」他的眼神裡充滿了血絲,臉色也很疲憊,但看著她的目光卻無比溫柔。

邵苗看著那碗湯,又抬頭看著他明顯憔悴卻強撐著鎮定的臉,心中一酸。她明白,他的沉默,他的忙碌,並非冷漠,而是他表達悲痛和愛意的唯一方式。他無法用言語安慰她,於是用行動為她築起一個儘可能安穩的港灣,將外界的紛擾和內心的風暴都擋在外面,讓她可以安心地脆弱。

她伸出手,沒有去端湯碗,而是輕輕握住了他因勞作而有些粗糙的手。林振宇的身體微微一顫,反手將她的手緊緊握住,力道大得幾乎有些疼。兩人就這樣靜靜地握著手,誰也沒有說話,臥室裡只剩下彼此交織的、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無需言語,他們都能感受到對方掌心傳來的溫度,以及那之下洶湧的悲傷與無盡的疼惜。在這個無聲的港灣裡,兩顆受創的心,正以他們獨特的方式,緩緩靠近,相互依偎,共同承受著生命難以承受之重。風暴尚未過去,但至少,他們擁有彼此這片靜默的、卻無比堅實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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